凌晨两点,宋晨光还没睡。她坐在饭馆后堂的小桌前,手里捏着一支红笔,在本子上划掉今天的营业额数字。七成回升,比昨天多了三百二十七块。她把本子合上,起身去厨房倒水。
路过走廊时,她脚步顿了一下。后厨的灯还亮着,门缝里透出一点黄光。她推开门,看见李阳蹲在灶台边,正用抹布擦抽油烟机的边角。他听见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干活。
“你还不睡?”她问。
“顺手。”他声音很轻,“刚才炒完最后一锅,觉得油渍有点积了。”
她靠在门框上看了会儿,没再问。这几天他总是这样,收工后还要绕着后厨转一圈,检查水阀、煤气、插座。她也一样,睡前总要再看一眼账本,再走一趟后巷。
她转身往外走,脚步没停。推开后门,冷风扑在脸上。巷子里黑,只有远处路灯照进来一段斜光。她低头看地面,砖缝干净,没留脚印。可刚要关门,鼻子忽然闻到一股味——焦糊,混着塑料烧过的刺鼻气。
她蹲下身,手摸到墙角一堆灰烬。纸箱烧了一半,边缘还冒着烟,火苗已经灭了,但旁边的木招牌底沿被燎出一道黑痕。她猛地站起身,冲着后厨大喊:“着火了!”
李阳冲出来时只穿了拖鞋。他一眼看到墙角的灰堆,转身就往厨房跑。两秒后,他提着灭火器出来,对准残留火星喷了一整罐。白雾散开,焦味被压下去一点。
宋晨光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照地面。墙根下有两道鞋印,深浅不一,像是有人站在这里点火后后退过。她拍了三张照片,又把镜头对准灰烬里的半截打火机残壳,放大拍清楚上面的花纹。
“报警。”她说。
李阳点头,进屋打电话。她没动,蹲在原地盯着那道烧黑的招牌。手指摸上去,木头表面裂了缝,一碰就掉灰。她想起白天那个穿蓝外套的女人,站在公示板前拍照的样子。当时她问:“你们这整改,是谁提的?”她答:“大家一起想的。”女人没再问,转身走了。
现在火灭了,人也报了警,但她心里清楚,这不是意外。
二十分钟后,警车停在巷口。民警看了现场,又调了饭馆后墙新装的监控。屏幕里,凌晨一点十七分,三个黑影翻过隔壁五金店的矮墙,贴着墙根往这边走。其中一个戴黑色棒球帽,袖口卷起一截,露出小臂内侧的纹身——一条盘着的蛇。
“是他。”宋晨光指着画面,“上次闹事的那个,袖子短,露出这块纹身。”
民警放大截图,对比系统里的前科记录,确认为首男子曾因寻衅滋事被处理过,名字叫陈彪。视频显示,三人停留不到三分钟,点火后迅速撤离,路线熟悉,像是踩过点。
“他们知道后巷没监控死角。”民警说,“专挑这个角,火一起,烧的是招牌,烟冒出来,第二天顾客就不敢来了。”
宋晨光点头。“不是想烧死人,是想烧掉生意。”
凌晨四点,警方在城东一处出租屋将三人抓获。陈彪当场承认纵火,说是被李阳打了没脸,又见饭馆开透明会、贴检测报告,怕以后更没机会闹事,干脆“一把火烧干净”。
天亮前,消息传回饭馆。宋晨光坐在桌前,把昨晚拍的照片一张张导出来,打印好,连同监控截图一起放进文件夹。她写了一份情况说明,附上警方受案回执,准备等会交给社区。
早上七点,巷口传来脚步声。老刘叔拄着拐杖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穿旧工装的男人,手里拎着工具包。
“听说昨晚出事了?”老刘叔问。
她点头。
“我们来搭把手。”老刘叔说,“你敢把后厨亮出来给人看,我们就敢帮你把门面撑起来。”
两个工人二话不说,开始清理烧坏的招牌。一人拿铲子刮焦痕,另一人用砂纸打磨边缘。宋晨光去买了几瓶水回来,递给他们。其中一个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你们这店,比我家楼下那几家干净多了。他们后厨堆垃圾,你们还搞什么监督员。”
她笑了笑,没接话。
九点,社区网格员带着广告公司的人来了。对方看了烧毁的招牌,当场答应免费重做,只要求在新招牌背面贴一张“反地痞宣传海报”,写上举报电话和社区安全提示。
“行。”她说,“贴哪儿都行。”
中午,新招牌运到了。深红色底,金字重漆,比原来的还大一圈。工人安装时,她在旁边盯着,确认螺丝钉都拧紧了。李阳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卷尺,量了量门口地面到招牌下沿的距离,说:“低了五公分,风刮不着。”
下午,防爆钢化门的施工队也来了。原来的玻璃门被换成双层夹胶钢化,四个角落加装了红外摄像头,线路直接连到收银台的显示屏。她站在门口看工人调试,画面清晰,连巷口垃圾桶的标签都能看清。
“晚上也能拍?”她问。
“红外的,黑灯瞎火都照得清。”工人说。
天快黑时,所有工程收尾。她站在门口,看着新招牌亮灯。暖光打下来,照在刚擦过的地砖上,反出一片亮。巷口亮了,连带旁边几家店门口也显得敞亮。
李阳从后厨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走到新装的摄像头下,仰头看了看,然后伸手把镜头擦了擦。他退后两步,抬头看显示屏,确认画面没遮挡。
“行了。”他说。
她站在他旁边,没说话。巷子里有人走过,脚步声清脆。一个外卖员骑车路过,减速看了眼新招牌,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晚上八点,第一桌客人上门。是附近写字楼的白领,两人坐下后翻菜单,抬头问:“你们这儿……还开着?”
“开。”她站在收银台后,“菜照常点。”
“听说昨晚着火了?”
“小事故,处理完了。”
对方互相看了一眼,点了两份套餐。李阳在后厨听见点单声,锅铲立刻响起来。油锅热了,葱姜下锅,爆香,肉片滑进去,翻炒几下,盖上盖子焖。
十分钟后,菜上桌。客人尝了一口,抬头说:“味没变。”
她站在收银台后,听见了,没笑,只点了点头。
夜里十一点,她关门前又绕到后巷。地上干净,灰烬清了,连烧过的纸箱残渣都扫走了。她抬头看墙角,新装的摄像头红灯一闪一闪,像在呼吸。
她伸手摸了摸招牌边缘,漆面光滑,没有裂缝。转身回店,经过摄像头下方时,她抬头看了眼,镜头正对着巷口,视野开阔。
李阳在后厨刷完最后一口锅,关了水龙头。她走过去,把文件夹放在操作台上。
“明天开始,”她说,“每天早上八点,查一次后巷。”
他擦着手,点头。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监控录像,存七天。”
“我知道。”他说,“硬盘够用。”
她走出后厨,经过收银台时,把今天的营业额记进账本。数字比昨天多了四百一十二块。她在下面画了一横,合上本子。
巷口的灯还亮着,照在新招牌上,字迹清晰。摄像头红灯闪了一下,画面里,一只野猫从墙头跃下,落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