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店里终于安静下来。宋晨光坐在后堂小桌前,把三张异常订单重新钉在墙上,旁边贴上李阳手机里拍的那辆灰白色面包车的截图。车头左侧有一道斜划痕,和地痞闹事那天撞翻的椅子位置对得上。她又从抽屉里取出警方笔录的复印件,压在订单下面。
李阳端着一杯热水进来,放在她手边。“扫完了。外面玻璃渣都清了,墙上的公示板也擦干净了。”
她点头,没抬头。手指在订单上慢慢移动,停在“化工路87号”几个字上。“他们不是来闹事的,是来毁店的。”
“嗯。”他靠着门框站着,“可他们不敢报警,也不敢留真名。怕牵出背后的人。”
“那就说明,他们怕查。”她终于抬头,“我们不能等他们再来一次。”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墙上那一排证据。几分钟后,他转身回后厨,不一会儿端出一盘刚炒好的青菜,摆在桌上。“你尝尝。”
她夹了一筷子,嚼了两下。“味没变。”
“火候也没乱。”他说,“锅还是那口锅,人还是这些人。问题不在我们这儿。”
她放下筷子,抽出一张打印纸,开始写。第一行是“致顾客书”。她写得很慢,每一句都反复删改。承认问题,不推责任;说明已换供应商;邀请大家来看后厨,亲眼看看饭菜怎么做出来的。
写完最后一句,她把纸递给李阳。“你觉得呢?”
他看完,点头:“实话实说,比说什么都强。”
“我明天中午开个会。”她说,“不等媒体找上门,我们先说话。”
他想了想:“叫老刘叔他们来?熟面孔在,别人也信几分。”
“我已经问过了。”她把几张预约检测的单据递给他,“你联系的那家机构,明天上午十点来抽样。后厨所有留存食材都要检。”
他接过单子看了一眼,塞进围裙口袋。“灶台今晚再刷一遍,地砖缝都得抠干净。”
她笑了笑:“你比我还紧张。”
“不是紧张。”他声音低了些,“是不想让你白忙一场。”
第二天上午,她去了趟打印店,把《致顾客书》印了五十份。又给社区网格员打了电话,请他帮忙通知几个本地生活号和自媒体。中午十一点,饭馆门口支起一张小桌,上面摆着三份文件:警方笔录复印件、新供应商资质证明、后厨监控截图拼图。每张图都加了文字说明。
十二点整,两个穿着休闲装的年轻人走进来,胸前挂着记者证。其中一个翻了翻桌上的材料,抬头问:“就我们两个?”
“能来的都来了。”宋晨光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叠传单,“其他几位说路上堵,会晚点到。”
“你不怕越描越黑?”那人直接问。
“怕。”她没回避,“但更怕不说。你们可以拍,可以问,也可以去后厨看。我们现在就开始。”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附近的居民,有常来的食客,还有几个外卖员站在门口张望。老刘叔拄着拐杖进来,站在她身后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拿起一份材料,开始讲。声音不大,但每一句都清楚。说到地痞闹事,她没提阿辉,只说“有人利用饭馆订单制造混乱”;说到食材问题,她承认“确实有三笔订单出了状况”,但强调“所有异常餐品均未流入正常顾客手中”;说到整改,她拿出检测报告,说明新供应商已通过资质审核。
“我们不是大公司,没公关团队。”她说,“我们只有一个念头:饭要干净地做,钱要清白地赚。今天起,每周三设‘透明日’,顾客可以预约参观后厨。所有食材采购记录、检测报告,全部上墙公示。”
人群里有人问:“今天干净,明天呢?你能保证一辈子不出事?”
她看着那人:“我不能保证一辈子。但我能保证,只要发现问题,第一时间说出来,不瞒,不拖。”
说完,她侧身让开。“李师傅已经在后厨准备好了。谁想看菜怎么做出来的,现在就可以进去。”
没人动。几秒后,老刘叔迈步往前。“我看看去。”
李阳站在灶台前,袖子挽到肘部,正在洗一把青菜。水龙头哗哗响,菜叶在盆里翻动。他把菜捞出来,控水,切段,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油锅烧热,蒜末下锅,爆出香味,青菜倒进去,铲子翻动几下,香气立刻弥漫开来。
有人凑近看灶台,伸手摸了摸边角。“真干净,一点油垢都没有。”
“我每天收工刷一遍。”李阳头也没抬,“锅铲、砧板、抹布,全都分开用。”
一个年轻女孩掏出手机拍了段视频,发到朋友圈,配文:“晨光饭馆今天开透明会,厨师当众炒菜,我吃了,没拉肚子。”
老刘叔夹了一筷子尝完,点头:“盐没多放,火候稳。”
又有几个人陆续走进后厨。李阳不说话,只管炒菜。一盘青菜,一盘红烧肉,一盘豆腐,陆续出锅。有人试吃,有人拍照,有人默默站在门口看。
发布会结束两个小时,宋晨光打开外卖平台后台。差评新增数停了。昨天还挂在首页的“卫生黑幕”帖子被人举报下架。老顾客群里,有人发了张图:后厨公示板前,一只手正指着新贴的检测报告,配文“亲眼看了,没问题”。
傍晚六点,第一波晚餐客人上门。点单声重新响起。李阳在后厨忙起来,锅铲声、抽油烟机声、传菜单的喊声交织在一起。她站在收银台后,看着墙上新贴的《致顾客书》,把原件收进账本,在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小字:“信任碎一次,重建要十倍功夫。”
周三下午三点,第一位预约参观的顾客来了。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自称在食品公司上班。他穿了鞋套,戴着手套,拿着笔和本子,记下每样食材的进货日期和保质期。他拍了三张照片,临走时说:“你们这标准,比我们公司食堂还严。”
宋晨光送他到门口,点头致谢。回来时看见李阳正蹲在后厨门口擦地砖缝,用一把旧牙刷一点点刷。
“你不用这么拼。”她说。
“不是拼。”他手没停,“是习惯。”
她靠墙站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进屋,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卡片。每张上面印着“试吃监督员”几个字,编号从001到010。她挑出一张,在背面写下“老刘叔”,放进信封。
晚上打烊前,她把新制度贴在墙上:每周三开放后厨参观;每月更换一次检测报告;设立监督员机制,首批十人由老客推荐。李阳站在旁边,看完后说:“得有人盯着。”
“是。”她点头,“不能光靠我们自己。”
他转身回灶台,把当天用剩的调料一一归位。盐罐、酱油瓶、辣椒面,摆得整整齐齐。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明天我打算把公示板换成白板,每天更新食材来源。”
“好。”他应了一声,“我明天早来半小时,把灶台再擦一遍。”
她没再说话,低头翻账本。今天的营业额回升了七成,退单为零。她在数字下面画了一条横线,像给一段日子划上句号。
第二天中午,一个穿蓝外套的女人走进来,手里拿着手机。她站在公示板前拍照,然后走到收银台前。
“你们这整改,是谁提的?”
宋晨光抬头:“大家一起想的。”
“真话?”女人追问。
“真话。”她看着对方,“你觉得呢?”
女人没回答,转身走向后厨。李阳正在切土豆,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切。刀落砧板的声音稳定,一块接一块,大小均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