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妹在治疗室的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林静医生轻声说“今天就到这里”，她才缓缓抬头。灯光照在地板上，映出她手腕边缘的一道旧痕。她没动，只是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那块皮肤。其他人陆续离开，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点头，没说话。
回到宿舍时，小芸正坐在床边擦头发，毛巾裹着湿发，水珠顺着发梢滴在肩头。她抬头看了眼宋晚妹，笑了笑：“今天说得挺多的。”
“嗯。”宋晚妹应了一声，走到自己床铺前坐下，低头解鞋带。她的手有些抖，但不是因为情绪，而是从昨天开始，她发现小芸的眼神变了。
夜里她醒得很早。窗外还黑着，只有走廊尽头一盏夜灯亮着。她翻了个身，看见小芸背对着她蜷在床角，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指尖在上面快速滑动。微弱的光映在她脸上，那一瞬，宋晚妹看清了她的嘴角——不是哭，也不是愁，而是一种她曾在阿辉脸上见过的神情，像是在数钱，又像是在等猎物上钩。
她闭上眼，假装还在睡。心跳却越来越重。
第二天清晨，护工送来早餐。小芸接过餐盘时低着头，动作很轻。宋晚妹等她去洗手间，悄悄走到她床边，掀开枕头。底下压着一块极薄的电池，边缘有金属触点，不像是普通设备用的。她没拿走，只用指甲在侧面划了一道浅痕，然后放回原处。
中午团体治疗前，林静医生让大家围成圈坐。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每个人脸上。轮到分享时，林静问：“有没有人最近做了特别真实的梦？”
小芸忽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有些人根本不想戒，只是在演？”她说这话时看着宋晚妹，语气很平静，但眼神里有种试探。
宋晚妹垂下眼，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她没反驳，也没接话。散会后，她故意落在最后，站在门口等小芸。
“你说我是在演？”她低声问。
小芸摇头：“我没那个意思。”
“可你昨晚在看手机。”宋晚妹盯着她，“戒毒所不让带电子设备。”
小芸脸色变了：“你没睡？”
“我醒了。”宋晚妹靠近一步，“我还看见你笑了。”
小芸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咽了回去。她最终只说：“别乱想。”
当晚，宋晚妹开始装病。她坐在床边突然抱头，声音发颤：“阿辉……你别过来……”说着猛地掀翻了水杯，玻璃砸在地上，水溅了一地。
小芸立刻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她走来：“你又犯了？”
宋晚妹蜷在地上，手抓着床沿，嘴里念着胡话。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小芸。只见她迅速从内衣夹层掏出一部薄得几乎看不见的手机，对着宋晚妹拍了几张照片，又录了十几秒视频，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
拍完后，她把手机塞回去，蹲下扶她：“我帮你叫护工。”
宋晚妹顺势靠在她肩上，闻到她领口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像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她没说话，只在心里记下这个味道。
第二天，她翻遍了小芸的储物柜。发卡撬开锁扣时有些卡，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推进。柜子深处藏着一张折叠的纸，背面写着几组数字：**3-7-19-2-8-14**。这不是日期，也不是电话号码。她记得阿辉以前在账本上写过类似的格式，后面总跟着“货到”“款清”这样的字。
她把纸放回原处，没动任何东西。
第三天团体治疗，林静让大家谈谈“最深的恐惧”。轮到宋晚妹时，她低着头，声音很轻：“我梦见阿辉了……他说城西老码头第三个集装箱里，藏着够全城吸三年的货。”她说完抬起头，眼神空茫，像真被记忆拉走了一样。
全场安静。有人倒吸一口气。
小芸坐在角落，手指紧紧掐着膝盖。
散会后，宋晚妹故意慢下脚步。小芸跟上来，低声问：“那是真的？”
宋晚妹摇头：“是我梦到的……但我觉得……可能是真的。”她顿了顿，“这是我最后的秘密，别告诉别人。”
小芸点头，指尖微微发抖。
那天夜里，宋晚妹一直没睡。她听见小芸半夜起身，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装置贴在窗框缝隙里。接着她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屏幕亮了几秒就熄了。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她躺回床时，呼吸比平时急促。
凌晨两点，护工突然敲门。两名穿制服的女护工走进来，手里拿着搜查令。小芸惊醒，猛地坐起：“怎么了？”
“配合检查。”其中一人说。
她们直接走向小芸的床铺，掀开床垫，从夹层里抽出一个黑色软袋。袋子里有微型摄像机、信号发射器、存储卡，还有那块薄电池——和宋晚妹昨天在枕头下摸到的一模一样。
小芸脸色煞白：“这……这不是我的！”
“这是从你床垫里找到的。”护工打开存储卡插槽，插入读卡器。电脑屏幕亮起，文件列表滚动出来。最新一条视频标题是：“宋晚妹疯癫实录”，上传时间是昨晚十一点二十三分，交易群组显示售价五千金币，已成交。
林静医生站在门外，看着监控回放。画面里，宋晚妹在地上抽搐，尖叫着“阿辉别杀我”，而小芸的手机镜头稳稳地对准她，甚至特意拉近了面部特写。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林静低声说，“过去两周，她上传了十七段视频，内容全是宋晚妹的情绪崩溃。”
警方很快介入。根据存储卡里的元数据，追踪到三个IP地址，分别对应城南废弃仓库、老纺织厂三楼和铁路货站B区。这些地方曾被标记为“安全屋”，但从未被正式搜查。
突击行动在天亮前展开。警方在仓库夹墙中发现大量未拆封的毒品包装材料，在纺织厂三楼找到一套伪造的身份证件，在货站B区起获两台加密通讯设备。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未登记的地下交易网络。
戒毒所召开紧急会议。所长当众宣布，小芸因涉嫌非法传播他人隐私、协助外部犯罪组织，已被移交公安机关处理。
当晚，宋晚妹独自坐在床边。窗外风很大，吹得窗帘不断翻动。她手里握着那张被划了痕的电池，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她打开自己的储物柜，从最底层取出一本治疗笔记。
她翻开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他们以为我在崩溃，其实我在记账。”
笔尖顿了顿，她继续写：“第三笔：码头集装箱是假的，但他们去了。说明他们在信一个人——小芸。”
她合上本子，吹灭台灯。
黑暗中，她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门缝下闪过一道光，像是手电筒扫过。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很轻，像是试探。
她没开灯，也没出声。
门把手缓缓转动了一下，停住。
门外的人站了几秒，转身离开。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宋晚妹坐在床沿，手慢慢滑进枕头底下。
那里藏着一把裁纸刀，刀刃已经磨过，锋利得能划开皮肤。
她把它翻了个面，刀柄朝外，重新塞回去。
然后她躺下，闭上眼，呼吸放得很慢。
第二天清晨，护工来查房时，发现她的床铺整齐，人已经去了早课教室。
桌上留着那本治疗笔记，翻开的那一页，字迹清晰：
“他们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