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妹把手机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登机口的广播已经念到第三次。她低头拉了拉背包肩带，那只旧玩具熊卡在夹层里，耳朵微微翘起。昨夜没睡好，但她记得每一步——晨光小馆关灯前，李阳站在后厨门口说“路上小心”，二姐没回消息，可她在警校外等车时拍了张路灯下的影子发进姐妹群。那条消息还在对话框里，没人接话，也没人退出。
她刷卡过安检，动作很轻，像怕惊动什么。过了闸机，她没急着走，而是把包打开，确认玩具熊还在最里层。那是朵朵送她的，缝线有些松了，右眼纽扣比左眼低半分。她用指甲轻轻刮了下，没发现异样，才重新拉上拉链。
飞机平稳爬升，窗外云层渐渐厚实。她靠窗坐着，空乘推车经过时，她摇头拒绝了毯子。舱内灯光调暗，乘客陆续闭眼。她没睡，从包里取出进修手册，封皮印着非洲某教育中心的标志，下面一行小字：儿童心理重建与文化传承课程。
她翻开目录，手指停在第三周的安排上。“音乐疗愈实践”一栏写着曲名《星星亮晶晶》。她盯着那几个字，呼吸慢了一拍。这不是普通的童谣，是她们小时候村长放的录音，循环播了整整三天，之后全村孩子都吃了那批掺了药的糖果。她合上手册，从口袋掏出一支笔，在页脚空白处默写旋律简谱。音符一个个落下，和记忆里的节奏完全吻合。
她放下笔，伸手摸向玩具熊的后背。针脚有处不齐，她早知道那里藏着夹层。这次她没用剪刀，而是沿着边缘一点点撕开棉布。指尖碰到一张薄纸，抽出时几乎没发出声音。纸片极小，折成四叠，展开后是一行手写体：“当十二国儿童同时启动玩具，星图将指引新战争。”
字迹她认得。张宇从不说废话，也不会写虚言。她把纸条压在掌心，另一只手迅速翻回手册，找到课程附录中的国际合作方名单。十二个国家，分布东西半球，每个都有本地儿童玩具研发项目。其中七家机构使用同一家技术服务商，注册地在境外，法人信息被加密。
她想拍照留存，掏出手机却发现信号格空着。她试了飞行模式开关，又重启一次，依旧无服务。前排乘客翻了个身，她立刻把手机收进包里，顺手将纸条塞进手册最后一页的塑料夹层。做完这些，她闭上眼，像是困了。
可她耳朵一直开着。空乘推车的声音、远处婴儿的轻哼、空调出风的节奏，她都在数。过了约莫四十分钟，她睁开眼，从熊的左耳掏出一枚微型芯片，插进随身携带的读卡器。屏幕亮起，显示“无数据更新”。她拔出芯片，重新藏好，目光落在前方座椅背后的电子地图上。
航线原本应直飞西南，现在却绕向一片无标注空域。地图角落的时间显示：十八点零七分。夕阳正斜照云海，机翼下方光影流动。她盯着屏幕，直到机组广播响起：“前方气流不稳定，请各位系好安全带，暂时不要离开座位。”
她没动，只是把手册抱得更紧了些。广播声落，她缓缓抬头看向舷窗。云层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银光掠过。她起初以为是反光，可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接连出现。她屏住呼吸，数到了十二。那些光点在高空列队，首尾相接，划出一条蜿蜒轨迹，像某种标记。
她认得这个形状。
阿辉被捕那天，警方向媒体展示缴获物品，其中一块纹身贴纸上就有类似图案。后来她在姐姐饭馆的供货单背面见过一次，焦痕形成的轮廓几乎一样。再往前，村长办公室墙上的老挂钟，背面刻的也是这种蛇形线条。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玩具熊。夕阳透过云层，光线斜射进来，正好映在熊的眼睛上。那两颗黑色纽扣反射着天光，扭曲成细长的弧线，仿佛也在动。
她没叫空乘，也没按呼叫铃。她只是把手册翻到最后一页，抽出那张纸条，重新看了一遍。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支铅笔，在手册边缘写下：“童谣不是开始，是循环。”字很轻，像是怕被人看见。
飞机轻微颠簸了一下，她顺势把手册合上，塞进前座口袋。她解下安全带，假装要起身去洗手间，走到半路又停下，退回座位。坐下时，她故意让包滑落在地，弯腰捡起的瞬间，快速检查了四周。邻座男人戴着耳机，后排女人正在喂孩子喝水。没人注意她。
她重新坐好，把手伸进玩具熊的另一侧夹层。那里本该是空的，可指尖碰到了一小块硬物。她不动声色地抠出来，是一枚金属片，指甲盖大小，表面蚀刻着编号：0732-12。她没见过这个号码，但格式像是某种序列标识。她把它攥在手心，直到边缘硌得发疼。
她想起张宇最后一次见她们三姐妹时说的话。那天他在晨光小馆外站了很久，临走前只留下一句：“有些东西，传到你们手里才算落地。”当时她不懂，现在却觉得那句话像根线，串起了所有断掉的片段。
她把金属片放进嘴里，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凉的，没有味道。她吐出来，用袖口擦了擦，塞进内衣暗袋。然后她再次看向窗外。
十二架飞机已经散开，但云层中留下的航迹还未消散。那条蛇形的痕迹悬在空中，像被谁刻意画上去的。她盯着看了很久，直到光线变暗，云层吞没了最后一丝余晖。
她没再翻手册，也没碰玩具熊。她只是把手放在膝盖上，五指慢慢收拢，又缓缓松开。手表显示飞行时间已过六小时，剩余航程还有九个多小时。她知道不能睡，也不敢睡。
她从包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课程表复印件，是出发前打印的。她把它铺在腿上，用铅笔圈出所有涉及“集体游戏”和“音乐同步”的课时。一共七节，分布在不同国家的培训日程中，时间间隔精确到分钟。她掏出计算器，输入各地时区，换算协调世界时间。
结果让她脊背一凉。
七节课将在同一天的同一小时内启动，间隔不超过八分钟。而这一天，正是三个月后。
她把纸折好，塞进玩具熊的肚子里，重新缝上几针。针线是她戒毒期间学会的，每一针都扎得很深，确保不会轻易脱落。
飞机进入平稳巡航阶段，舱内灯光彻底熄灭。大多数乘客已经入睡。她靠着椅背，眼睛睁着，盯着天花板出风口的方向。那里有一道细微的震动声，像是机器运转的余波。
她忽然想起朵朵最近常画的一幅画。三个姐姐手拉手站在星空下，头顶的星星连成一串辣椒形状。那时她以为只是孩子的想象，可现在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些东西，早就被画进了未来。
她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盘。数字跳动，距离下一个整点还剩十七分钟。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左手伸进包里，握住了那支笔。
笔尖朝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