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宋晨光正把昨夜的账本合上。她没急着点开推送，先往厨房看了一眼。李阳已经在灶前忙活，锅盖掀开，白气冲上来，糊了他半张脸。她低头划开手机，大众点评的商家提醒跳出来：新增187条五星好评。
她皱了下眉。
昨晚她翻到凌晨两点，就注意到不对劲。几百条好评像约好了一样，集中在三点到五点之间发布。内容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老板长得好看，吃饭都香了”“冲着老板娘来，菜一般但值得”“每天路过都想进来坐坐”。没有具体菜品，没有消费时间，连头像都是清一色的默认灰色小人。
她点进一条评论，用户主页空空如也，没动态，没收藏，注册时间是三天前。
“李阳。”她把手机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李阳擦了下手，在围裙上蹭干，接过手机。他一条条往下划，眉头越拧越紧。“假的。”他说，“这不像客人写的。谁会专门为了夸你长得好看，半夜三点发点评？”
“而且，”宋晨光指着数据面板，“上周日我们全天营业额是三千六，可这些评论里，有两百多人说‘昨晚吃了红烧肉’。实际点这道菜的，不到三十份。”
李阳把手机还给她，转身从操作台下面翻出一个旧笔记本，翻开一页，上面记着几个网址和账号。“我有个朋友做舆情监测的，之前帮人查过刷单。他说这种集中好评，大概率是水军公司用批量账号操作的。”
“能查到是谁发的？”
“可以试试。但得用工具。”
“尽快。”
李阳点点头，把围裙解下来，说回去拿电脑。宋晨光没动。她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举报”按钮上停了几秒，又挪开。举报没用。这种操作不违规，平台管不了。
她想起上个月那波差评。地痞堵门，泼油漆，砸玻璃。那会儿是明着来，她还能报警，能还手。现在不一样了。没人上门闹事，没人骂街，可饭馆的评分系统正在被一点点掏空。真实客人的反馈被淹没，口碑成了别人手里能捏能揉的东西。
她关掉手机，走到前厅。墙上贴着的“本店监控已联网”告示边角有点翘起，她伸手按了按。玻璃门外面，街道刚苏醒，环卫工推着车走过，洒水车在远处喷水。一切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她知道，有人在暗处盯着她。
李阳中午回来，带着一台旧笔记本。他在收银台角落接上电源，插上网线，打开一个不起眼的绿色程序。宋晨光站在旁边，看他输入一串字符，点下回车。
屏幕跳出来一张地图，上面十几个红点密集集中在城东一片写字楼区域。每个点对应一条好评的IP地址。
“都在这儿。”李阳放大画面，“同一个局域网，固定出口。不是个人行为，是公司级操作。”
宋晨光凑近看。楼宇名称是“宏远大厦”，她知道那地方。二手写字楼，租给各种小公司，注册容易，管理松。她问：“能查到公司名字吗？”
李阳敲了几下键盘，调出注册信息。页面显示，运营主体是“星火互动传媒有限公司”，法人代表：陈志海。
她盯着那个名字，心跳慢了一拍。
陈志海——上个月警方通报的阿辉案协查名单里，有这个人。是阿辉的前保镖，负责过地下交易的外围放风。案发后失踪，没被抓。
她没说话，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到一张模糊的照片——那是她几天前去宏远大厦时拍的。她以应聘客服为由进了大堂，在前台假装等人的空档，用手机偷拍了墙上的营业执照。照片里，法人名字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她把照片给李阳看。李阳看完，抬头看她：“他们还没散。”
“他们在用新办法搞我。”宋晨光声音很轻，“上次是砸店，这次是刷评。下一步呢？”
李阳没回答。他知道宋晨光不是在问他。
她盯着屏幕，脑子里转得飞快。报警？不行。刷好评不违法，除非能证明和毒品资金链有关，可她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关店？更不行。这是她和妹妹们唯一的依靠。忍着？那等于认输。
她忽然问：“你说，他们为什么非要搞我？”
李阳想了想，“因为你挡了他们的路。阿辉倒了，他们得找新洗钱的口子。饭馆现金流大，又不联网上报，最适合做空壳流水。你要是倒了，他们就能找个听话的人接手。”
宋晨光点点头。她早猜到了。
可现在，对方不直接动手，而是用这种方式，一点点腐蚀她的信誉。等哪天她评分崩了，顾客不来了，她自己就得关门。
她不能等。
“你能联系到那种……发评论的人吗？”她问。
“你是说水军？”
“不是黑的。是能反向操作的。”
李阳明白了。“你是想，用他们的办法，反过来设局？”
“对。”她说，“他们在暗处发好评，我就在暗处发别的。”
李阳沉默几秒，“有风险。万一被反追踪……”
“我知道。”她打断他，“但我得试试。我不能光守着店等他们下手。”
当天晚上，李阳联系上一个做“白帽水军”的技术员，叫老陈。老陈不做黑活，但接过企业反制项目。听完情况，他问：“你想怎么反制？”
宋晨光说：“我要在特定论坛发一条信息——‘高价求购高纯度货，可验货，现金交易’。ID要伪装成外地瘾君子，IP分散，发帖时间错开。”
老陈愣了下，“你这是钓鱼？”
“对。”
“万一真有人上钩，你报警？”
“我不报警。”她说，“我会把账号和聊天记录，直接推给专案组一个警官。她会处理。”
老陈没再问。他知道有些事不该打听。
三天后，信息上线。发在一个半封闭的暗网论坛，需要邀请码才能进入。帖子标题不起眼：“求稳定渠道，长期合作”。
第一天下来，没人回复。
第二天，一条私信进来：“货要什么纯度？”
宋晨光让老陈回：“至少95，我要做实验用。”
对方沉默了一天。第三天凌晨，发来一个地址：“明晚八点，西郊废弃加油站，带钱来验货。”
老陈截了图，连同账号数据打包，发给了宋晨光。她打开文件，盯着那个地址看了很久。
西郊加油站，是阿辉以前交接货的老点。
她把文件复制进U盘，插进饭馆唯一的台式机，删除操作记录。然后打开大众点评后台，看着那两百多条虚假好评，一条没少。
她没删。
她知道，这些好评还得留着。这是对方的痕迹，也是她的掩护。
李阳走进来，看见她盯着屏幕。“下一步？”他问。
她拔下U盘，攥在手心。
“等消息。”她说。
门外，一辆快递三轮车停在路边，骑手拿着单子抬头看了眼招牌，走进来。
“福满楼？一个外卖，到店自取。”
宋晨光起身，从保温箱里拿出餐盒，递过去。
骑手接过，随口说了句：“你们店最近挺火啊，网上全是好评。”
她笑了笑，“是吗？”
“嗯，都说老板人好。”
骑手转身出门，电动车发动，声音很快消失在街角。
她站在门口，手还搭在门把上。
U盘在裤兜里，贴着大腿，有点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