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光把最后一个糖油饼放进保温袋，拉上拉链，放进包里。她站在早点摊前，看着老板收拾锅具，油锅已经凉了，锅底结了一层暗黄的油垢。她没多看，转身往饭馆走。路上人不多，她走得不快，脑子里还在想昨晚的事——小林和阿芬在前台吵起来，声音大得整条街都听见了。
她到店时天刚亮透，门还没开。她掏出钥匙，推门进去，灯一开，就看见地上还留着昨晚上争执时打翻的水渍，拖把歪在墙角，没人收。她没说话，走过去把拖把扶正，拧干，一圈一圈拖干净。
李阳来得早，围裙都没系好就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她说，“就是梦里还在算账。”
李阳点点头，没再多问。他知道她心里压着事。最近饭馆生意好了，人也多了，可人心不像菜单能调，不像火候能控。
上午十点，小林来了，低着头换工服。阿芬在厨房剁骨头，刀声一下一下，又重又稳。谁也没看谁。
宋晨光把考勤本翻到最新一页，上面记着每个人这月加班的次数、被客人点名表扬的次数、临时顶班的记录。她还翻出了顾客写的留言条，有的写着“小林态度好，等位也不烦”，有的写着“阿芬师傅炒的菜有锅气，吃得踏实”。
中午饭点一过，她把所有人叫到后厅。桌上摆着三张纸。
“从这个月起，奖金分两块。”她说，“一块是基础的，人人有份。另一块是浮动的，按贡献算。”
她把第一张纸贴在墙上：顾客满意度统计表，每人一栏，分数从一到五，有具体评价摘录。
第二张是出勤和应急记录：谁在停电那晚多留了两个小时，谁在人手不够时连上两班。
第三张是协作评分——每人匿名给其他同事打分，项目就两个：“责任心”“配合度”，每项一到三分。
“分数公开。”她说，“月底贴出来，谁有疑问，可以找我查原始记录。”
屋里很静。有人低头，有人抬头看表，有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
前妻坐在角落，冷笑了一声：“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不就是想少分点钱？”
宋晨光看着她：“你上个月带朋友来吃饭，挂账八百多，也算进成本了。你要觉得不公平，现在可以退股。”
前妻没说话，脸绷着，但没再开口。
李阳站起来，说：“我支持。干得多，拿得多，天经地义。谁要是觉得委屈，可以去别处试试。”
没人接话。过了几秒，阿芬说：“那匿名打分，不会有人乱写吧？”
“会。”宋晨光说，“所以每人只能打一次，系统随机排序，名字不显示。而且，如果某人得分异常低，我们会查投票记录，确认是不是恶意。”
小林抬起头：“那……要是分数拉不开呢？”
“拉不开就说明大家差不多。”她说，“但我不信。有人每天多干一小时，有人总在关键时刻顶上，有人让客人愿意再来——这些，不可能一样。”
散会后，没人说话。有人慢慢走回岗位，有人站在原地没动。
三天后，第一轮评分结果出来。宋晨光把表格打印好，贴在员工休息区的墙上。
小林总分87，阿芬89。差两分。
小林盯着看了很久，转身进了更衣室。出来时眼眶有点红，但没说话。
那天晚上，宋晨光请大家去郊区一家农家乐吃饭。不是高档地方，院子搭了棚子，桌子是木板拼的，凳子高低不平。
“今天不谈钱，不谈活。”她说，“玩个游戏。”
她把人分成五组，每组两人。一人蒙眼，一人只能用嘴说，不能动手，一起炒一道菜。食材都一样，限时十五分钟。
小林和阿芬被分到一组。
小林蒙上眼睛，阿芬站到灶前。
“锅烧热了没？”小林问。
“快了。”
“倒油，三勺，别多。”
油下锅，滋啦响。
“放蒜末，小火，炒香。”
阿芬照做，手稳。
“青椒下锅，翻三下，加盐半勺，酱油一圈。”
“火太大了，菜要糊。”阿芬说。
“调小，但别关。”
阿芬换了口小锅，重新来。
“你干嘛换锅？”小林问。
“这口锅受热不均，边上焦。”
小林愣了下：“你还挺讲究。”
“炒菜不是赶工。”阿芬低声说，“你让我蒙眼，我也得对得起这锅。”
菜出锅，端上桌。所有人尝了一口。
“这盘最好。”李阳说，“火候准，味儿匀。”
宋晨光点头：“这组赢了，每人一瓶饮料。”
大家鼓掌。小林摘下眼罩，看着阿芬：“你切菜时手抖，我还以为你偷懒。”
“那是腱鞘炎。”阿芬说，“老毛病了。切快了手麻，慢了菜老。”
小林没说话，低头喝了口汽水。
饭后大家坐中巴回城。车上灯关了，只有路灯一盏盏扫过车窗。
小林看见阿芬外套搭在椅背上，手提袋敞着，药盒露了一半。她伸手，把袋子拉好，顺手拎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阿芬睡着了，头一点一点。小林没动她，只是把袋子抱得更稳了些。
车过桥时，颠了一下。阿芬醒了，看见小林抱着她的包。
“谢谢。”她说。
“你炒菜那手速，不抖才怪。”小林说，“我要是天天切两小时肉，我也得废。”
阿芬笑了：“你蒙着眼都能指挥火候，是不是以前在家练过？”
“我爸开过小吃摊。”小林声音低了，“后来塌了，欠了一屁股债。我出来打工，第一年工资全寄回去了。”
阿芬没说话，过了会儿，说：“我儿子上小学，学费贵。我想多拿点奖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小林说，“我也是。”
车进市区，路灯密集起来。街道干净，店铺亮着灯。饭馆的招牌在远处一闪一闪，红底白字，写着“老城味道”。
到站了，大家陆续下车。
小林把包递还给阿芬：“下次打分，我给你打满分。”
阿芬接过，笑了：“你要是敢打低分，我就炒糊你那份饭。”
李阳走过来，拍了拍宋晨光的肩：“行啊，这招比开会管用。”
宋晨光看着她们并肩走远，一个说着话，一个低头笑，手里还拎着对方的包。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掏出来，翻到记账软件。上个月的利润比前月高了百分之十二。她点开“员工奖金”那一栏，把基数往上拉了五百。
手机屏幕暗下去。她抬头，看见饭馆的灯还亮着，厨房的排风扇在转，窗口飘出一缕热气，在冷空气里断成一节一节。
她推门进去，李阳正在擦灶台。
“明天菜单加个新菜。”她说，“叫‘搭伙’。”
“怎么做？”
“你定。”她说，“反正得两个人一起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