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按下播放键,音乐顺着海风流淌出来。宋晨光往前走了两步,脚踩在撒满花瓣的通道上,裙摆轻轻擦过地面。她伸手扶了扶头纱,指尖触到发间那圈细密的绣边,是二妹一针一线缝上去的。
就在这时,亭台入口处传来一阵低语。一名工作人员拦住一个穿米色长裙的女人,两人站在阳光与阴影交界的地方,说了几句什么。
宋晨光停下了脚步。
那女人没有吵闹,也没靠近,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李阳身上。
李阳转过头,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了起来。他朝宋晨光看了一眼,随即快步走过去。两人在角落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能看得出,李阳神情严肃,并未动怒。
宋晨光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流程单。纸页被她无意识地折了又折,边缘已经起了毛边。她没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可心跳却越来越沉。刚才那股刚稳下来的踏实感,像被风吹散的沙,一点点漏了出去。
过了几分钟,李阳回来了。他站定在她面前,手插进裤兜里,喉结动了一下。
“她来了。”他说。
宋晨光点头,等他往下讲。
“是我以前的妻子。”他声音平稳,“她听说我要结婚,联系了我,说想来看看。”
宋晨光垂下眼,盯着自己鞋尖上沾的一片花瓣。她想起试纱那天,他在婚纱店角落递给她那张泛黄的照片,说起“没能护好一个人”的遗憾。那时她以为那段过往已经被时间盖住了,现在才明白,它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等着某一天被人掀开。
“她想干什么?”她问。
“只想看看。”李阳说,“她说她病了一场,现在一个人过日子,知道我重新开始,心里也算有个交代。”
宋晨光没抬头。她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心疼。这个女人不是来闹事的,也不是来抢人的,她甚至没穿得体面张扬,只是来完成一场告别。可正因如此,那种无形的压力反而更重——她不得不面对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一个曾和李阳共度风雨、后来被生活磨尽力气的女人。
“她看见我了吗?”宋晨光终于抬眼。
“看见了。”李阳点头,“我没瞒她你是谁。”
宋晨光深吸一口气,把流程单叠好塞进包里。她转身走向化妆帐篷,语气平静:“我去换件衣服。”
帐篷里挂着她的日常外套,浅灰布料,洗得有些发白。她脱下婚纱外层的蓬松裙摆,只留下贴身的衬裙,然后套上外套,拉链一直拉到最上面。
再出来时,她走向海边那排咖啡座。李阳跟上来:“你要见她?”
“嗯。”她说,“我不想让她站在这里,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我要当面知道她要什么。”
他们在离亭台不远的一张木桌旁坐下。海风从侧面吹来,带着微咸的气息。不一会儿,那个女人走过来了。她走路很轻,鞋底踩在砂石上几乎没有声音。
她在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上,目光先落在李阳脸上,然后转向宋晨光。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瘦。”她开口,声音不高,“但他跟我说过,你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
宋晨光没接话。
“我不是来打扰的。”女人继续说,“我也结过婚,离过婚,知道两个人走到这一步不容易。我只是……想亲眼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静,像是说完一件早就计划好的事。
宋晨光看着她。她化了淡妆,眼角有些细纹,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没有怨恨,也没有留恋,只有一种疲惫后的坦然。
“你们布置的花很好看。”女人忽然笑了笑,“玫瑰斜插的角度是对的,风再大也不会倒。他以前不懂这些,都是我教他的。”
宋晨光手指微微收紧。她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细节——原来他们连花怎么插都争论过,原来这些琐碎的事也曾是他们的日常。
“他现在有人照顾了。”女人轻声说,“你比我会持家,也比我能吃苦。他这次选的人,比我更值得。”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扎得很慢,却深入皮肤。
宋晨光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我不是来接替谁的。”
女人愣了一下。
“我不是因为你不行才出现,也不是因为他忘了你才嫁给他。”宋晨光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楚,“我是和他一起重新开始。过去的事我没法改,也不想比。我只知道,我现在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们想好好过下去。”
女人看着她,许久,点了点头。
“那就好。”她说,“好好过日子,别像我们那样,等到失去才懂珍惜。”
她说完,站起身,没再多看李阳一眼,转身沿着海堤慢慢走远。背影单薄,却被夕阳拉得很长。
李阳坐在那儿,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女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他才低声开口:“她三年前查出甲状腺癌,做了手术,恢复得不好,一直一个人住。去年年底给我打了通电话,问我过得好不好。我当时没告诉她我要结婚,是她自己打听到的。”
宋晨光没看他,只是望着远处的海面。潮水退了又涨,冲刷着岸边的石头。
“你早该告诉我她还在生病。”她说。
“我不想让你有负担。”李阳说,“我知道你现在压力够大了,婚礼、饭馆、两个妹妹……我不想这件事再让你夜里睡不着。”
宋晨光闭了闭眼。她明白他是为她着想,可这种隐瞒还是让她心里发闷。她不怕前妻回来闹,怕的是那些没说出口的真相,一点一点堆积起来,变成她看不见的裂痕。
她站起身,拍了拍外套下摆的灰尘:“我们回去吧。”
回到亭台,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收拾工具。彩带绑好了,花架固定完毕,音响测试也通过了。明天只要再来做最后的检查,就能迎接宾客。
宋晨光走到长椅边坐下,从包里拿出流程单。纸页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她试着把它展平,可褶皱已经印进纤维里。
李阳在她身边蹲下,抬头看她:“你还好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是不信你。”她说,“我只是……突然觉得,结婚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它要把所有过去都翻出来,摆在眼前,逼你一个个去认。”
李阳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那就一个个认。我不躲,也不瞒。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宋晨光低头看他,终于露出一丝笑:“你说得倒轻松。”
“因为这次,我准备好了。”他说,“不是为了弥补什么,是为了以后的日子能走得稳。”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手反握回去。
太阳渐渐西沉,光线斜照在白色帷幔上,映出淡淡的金边。远处海面泛着细碎的波光,一艘小船正缓缓靠岸。
宋晨光把流程单折成一个小方块,放进包最里层。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朝着亭台中央走去。
她站在原本属于新娘的位置,环顾四周。花、灯、座椅、通道,一切都已就位。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头纱。
然后她转过身,对李阳说:“明天这个时候,我就要穿着婚纱站在这里了。”
李阳点头:“我会准时来接你。”
她笑了下,没再说别的。
风忽然大了些,吹起帷幔一角,露出后面尚未完全固定的灯光支架。一根电线垂落下来,在空中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