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曦站在战术模拟室的沙盘前，手指沿着三处弹孔的反向轨迹缓缓移动，最终停在城西那片废弃化工厂的冷却塔区域。她的指甲在沙盘边缘轻轻刮了一下，像是要把那个点刻进掌心。屋内灯光偏冷，照得她脸色有些发白，但她没抬头，只是把卫星图和弹道分析报告并排铺开，用红笔圈出排污管道的走向——那条线，正好穿过“福满楼”旧址的地下。
“你又来查这个？”技术员小陈从门口探身，端着一杯热茶，“队长刚开完会，说围剿方案已经报批了，就等市局批复。”
宋晨曦没应声，只把红笔放下，抽出一张新的图纸。她记得三年前那晚，灰狼在巷口开枪的位置，子弹擦过她左腿，也打穿了后方那辆废弃面包车的挡风玻璃。那块玻璃后来被她悄悄带回，藏在宿舍抽屉里。几天前，她把玻璃碎片拼好，发现弹孔的倾斜角度和现场记录有微小偏差。她顺着这个偏差推演，才把目标锁定在化工厂。
小陈把茶放在桌角，“你真打算去？那地方进去过两个卧底，一个没音讯，一个疯了。”
“疯的那个，是我送进医院的。”宋晨曦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很稳，“他嘴里一直喊‘水有毒’，可那里根本没水源。他不是疯，是记住了。”
她卷起裤腿，露出那道缝合后的伤疤。灯光下，皮肤像被刀划开后又强行缝合的布料，边缘不齐，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她没看小陈，只是用手指顺着疤痕从膝盖划到小腿，像是在确认它的存在。
“我每天跑十公里，不是为了站在这儿听方案被否。”
小陈没再说话，默默退了出去。
半小时后，她站在队长办公室门口，手里抱着文件夹。门开着，队长正低头看报表，眉头没松过。她走进去，把文件夹放在桌上，翻开第一页——是弹孔轨迹图，第二页是化工厂的排污结构图，第三页，是一张宋晚妹在戒毒所的照片，穿着病号服，瘦得几乎脱相。
“她差点死在他们手里。”宋晨曦说，“不是一次，是三次。第一次是药，第二次是人，第三次，是他们让她觉得自己活该。”
队长抬眼，“所以你要拿命去换一个可能？”
“我不是去换可能。”她拉开裤兜，掏出一枚子弹壳，放在照片旁边，“这是那天打穿我腿的弹头，从肉里取出来的。它飞出去的路线，我算过三百二十七遍。我知道他们怎么打人，怎么藏货，怎么让一个人从清醒变成废物。我不进去，他们不会信我；我进去，至少能让他们放松一次。”
队长沉默了很久，最后问：“腿能撑住吗？”
“能。”她没多解释，只把申请书推过去，上面写着：“若失联，请按B计划行动。若确认死亡，遗物交宋晨光。”
队长盯着那行字，终于提笔签了字。
她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你不是第一个想进去的人。”队长声音低了些，“但你是第一个，带着伤疤来申请的。”
她没回头，只点了点头。
回到宿舍，她开始收拾行李。一件旧夹克，两条换洗衣物，一个装着证件和U盘的防水袋。她把警徽用一块深色布包好，塞进行李箱夹层。手机里存着姐妹俩在饭馆后厨的合影，她翻出来看了很久，最后点了删除。相册空了，只剩一张系统默认的风景图。
她把行李箱合上，坐在床沿，盯着墙上的日历。今天画了个红圈，是宋晚妹出院的第十五天。她记得妹妹第一次能自己走到灶台前时，手抖得连盐罐都拿不稳。可她还是站过去了，一勺一勺地量，像是要把失去的时间一口口补回来。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她抬头，是张宇。
他没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金属片。他走近，蹲下，拉开她行李箱的侧袋，把那东西塞进暗格里。
“信号弱区每六小时自动唤醒一次。”他说，“别关电源。”
她看着他，没问是什么，也没问从哪来的。
他站起身，顿了一下，“你要是没按时发暗号，我会知道。”
她点头。
他转身走了，背影挺直，脚步没停。
她拉上拉链，背上包，走出宿舍楼。夜风有点凉，吹得她袖口下的伤处隐隐发紧。警车停在门口，司机已经等在驾驶座。她拉开车门，坐下，系上安全带。
车子启动，驶出警局大门。
后视镜里，城市的光一点点退后。她闭上眼，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行李箱的夹层。那里除了警徽和U盘，还有一小罐辣椒酱，玻璃瓶身，贴着“晨光饭馆自制”的标签。她没问是谁放的，但知道是谁。
车行了近一个小时，窗外的建筑越来越少，荒地越来越多。远处，几根高耸的冷却塔轮廓渐渐清晰，像几根插进地里的锈铁柱子。
她睁开眼，看着前方。
司机低声问：“真要一个人进去？”
“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她说。
车在化工厂外围停下。她下车，背包甩上肩，脚步没停地朝围墙缺口走去。风从断墙的缝隙里钻出来，带着一股陈年铁锈和潮湿水泥的味道。
她走到第一道铁门前，停下。
门上的锁已经断了，铁链垂在地上，像是被人从里面拉开过。她伸手碰了碰门框，指尖沾了层薄灰，但门内侧的地面有新鲜的脚印，两道，一深一浅，像是有人刚进去不久。
她从背包里取出战术手电，打开，光束扫过门后的通道。
地上有一滩水渍，边缘还泛着油光。她蹲下，用手指蘸了点，凑到鼻尖。
不是雨水。
是机油。
她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金属管掉在水泥地上。
她没出声，把手电关了，贴着墙慢慢往里走。
通道尽头有光，从一扇半开的铁门缝里漏出来。她靠近，屏住呼吸，伸手推了推门。
门没锁。
她闪身进去，靠在墙边。
房间里亮着一盏应急灯，照着一张铁桌，桌上摊着几张图纸。她走近，低头看。
是化工厂的地下管道图，但被人用红笔改过，加了几条新线路，直通东区废弃反应炉。
她伸手去摸图纸，指尖刚碰到纸面——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我还以为，得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