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妹把那张志愿者报名表交出去的第二天,社区工作人员打来电话,说安排她今天去走访一户人家。她坐在出租屋的小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边缘,直到听见手机提示音响起——是集合地点和门牌号。
她起身换衣服,动作比往常慢了些。镜子里的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浅灰色外套,头发扎得整整齐齐。她对着镜子停了两秒,然后转身拎起包出了门。
地铁站口人来人往,她顺着人流走进车厢,在角落的位置坐下。窗外光影闪动,她的视线落在玻璃倒影中的自己身上。那道手腕上的疤痕露在袖子外,她没再习惯性地拉下衣角遮住。
到了地方,她站在一栋老楼前,抬头看了眼三楼的阳台。那里晾着几件童装,风吹得衣角轻轻摆动。她深吸一口气,走上楼梯。
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眼神有些躲闪,只开了半扇门。宋晚妹掏出工作证,声音平稳:“我是社区禁毒宣传志愿者,今天来做一次家庭回访。”
女人犹豫了一下,才把门完全打开。屋里光线昏暗,沙发上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抠着指甲边缘,已经磨破了一块皮。
宋晚妹在她对面坐下,没有急着说话。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冰箱运转的轻微嗡鸣。她看着那个女孩,忽然觉得像是看见了三年前的自己——缩在墙角,不敢看人,连呼吸都怕被听见。
“我以前也这样。”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重,却让女孩抬起了头。
她慢慢卷起左臂的袖子,露出那道浅色的疤痕,“那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完了,谁都不会要我了。”
女孩盯着那道疤,嘴唇微微抖了一下。
“我不是来劝你‘别碰那个东西’的。”宋晚妹把袖子放下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人愿意坐在这里听你说一句话,哪怕只是‘我饿了’或者‘我想回家’,都会有人当真。”
女人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一杯水,眼眶红了。
宋晚妹转向她,“您有没有试过,就坐在她旁边,不说什么,也不问什么,就陪一会儿?”
女人点点头,走过去挨着女儿坐下。女孩没躲,只是依旧低着头,但手指不再抠指甲了。
临走时,女人送她到门口,低声说了句“谢谢”。宋晚妹没回头,只轻轻应了一声。
回到出租屋已是傍晚。她脱掉鞋,坐在床沿,从抽屉深处翻出一个药盒。打开后,里面躺着一段干瘪发黄的塑料管——那是她在戒毒所插胃管时留下的残片,一直藏在这里,像一段不愿面对的过去。
她把它拿起来,指尖触到那冰冷的质地,心跳快了一瞬。她曾无数次想扔掉它,又怕丢了这段记忆会让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忘了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次,她不想再藏着了。
她找来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一小段,放进信封。提笔写了几个字:“致未来的我:别回头。”
剩下的部分,她攥在手里,走到阳台。花盆里种着一株蔫头耷脑的绿萝,是去年别人送的,她没怎么照料,几乎以为它死了。可前几天,竟冒出了一点新叶。
她用小铲子挖开泥土,把那段胃管轻轻埋了进去,再把土盖好,轻轻拍实。
“妈,”她低声说,“我会带着你的份好好活。”
风吹过来,掀动她的刘海。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嘴角浮起一点笑意。
第二天清晨,门被敲响。她打开门,看见宋晨光站在外面,手里抱着一盆绿萝,枝叶茂盛,根系从底部垂下来,像一团蓬勃的生命。
“听说你昨天去走访了?”宋晨光走进来,没多问过程,也没说“辛苦了”之类的话,只是把花放在窗台上,正好挨着那盆旧绿萝。
“它像你,”她说,“死了还能活。”
宋晚妹怔住了。她低头看着那盆绿萝,阳光照在叶片上,透出清晰的脉络。她忽然笑出声,随即眼泪滚了下来。
这是第一次,姐姐没有用“坚强”“挺住”这样的词来形容她。而是用生命本身,说她还活着,并且能重新生长。
她接过花洒,接了水,蹲在窗台边给两盆绿萝浇水。水流进土壤,慢慢渗下去。她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宋晨光坐在床边,看了会儿妹妹的背影,说:“账目那边你先慢慢学,不用急。要是哪天不想做了,也行。”
“我想做。”宋晚妹放下花洒,转身看着她,“不只是为了帮忙,是我想做的事。”
宋晨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起身准备离开,在门口停下,“晚上回来吃饭吗?”
“去。”宋晚妹答得干脆。
门关上后,她坐回窗边,伸手摸了摸左手腕的疤痕。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放下袖子。
几天后的下午,她再次接到社区通知,要参加一场小型分享会。她翻出笔记本,开始写草稿。写到一半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宋晨曦发来的消息:“上次讲座后排的那个位置,以后给你留着。”
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然后回了一个字:“好。”
她合上笔记本,走到阳台。那盆新来的绿萝长得更快了,一片叶子已经探出了花盆边缘,正朝着阳光伸展。
她伸手碰了碰那片叶子,指尖传来微弱的阻力,是新生的叶脉在努力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