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记账本合上，手指在“宋晚妹”三个字上停了几秒，才放进柜台抽屉。李阳从后厨出来，抹了把额头的汗，看了眼墙上的钟：“人还没来？”
“说好七点。”晨光拧开保温壶盖，倒了杯热水，“她头一回上班，不会迟到。”
李阳没接话，转身去灶台前掀锅盖。汤还在滚，热气扑到脸上，他顺手擦了下眼镜片。
晨光坐回椅子，手机攥在手里。八点十七分，晚妹住处的钥匙还挂在她包里，人没来，也没打电话。她拨过去，响了六声，断了。再打，直接转语音。
“有点不对。”她站起来，把杯子搁在桌上，“我去她那儿看看。”
李阳摘下围裙：“我跟你一块去。”
出租屋在老小区三楼，楼道灯坏了两盏。晨光掏出钥匙开门时，门没锁。屋内和走前一样，床铺整齐，行李箱靠墙立着，那条蓝底白条的围裙叠好放在床头，上面压着一张纸。
晨光拿起来，纸是饭馆的点菜单背面，字歪歪扭扭：
“大姐，二姐，
我不想拖累你们了。
我走了。”
她手一抖，纸差点飘地上。李阳弯腰捡起，看见角落里还有一张折叠的纸，从桌缝里露了半截。他抽出来，是体检报告。
晨光接过，目光扫到“HIV抗体阳性”那行字，喉咙猛地一紧。她盯着那几个字，像不认识它们，又从头看一遍姓名、年龄、检测机构，全是晚妹的。
“这……不可能。”她声音压着，“她才刚出来，怎么会……”
李阳低头看着报告，没说话。他知道这病怎么来的，也知道晚妹那几年跟谁混。他把报告轻轻放回桌上，伸手扶住晨光胳膊：“先找人。”
晨光抓起手机打给晨曦。电话接通，她只说了句：“你马上回来，晚妹不见了，她……病了。”
晨曦正在队里整理卷宗，听见声音就站起身。她没问细节，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江边长椅上，晚妹坐着，头低着，手指抠着长椅木板的裂缝。风吹得她头发乱飞，她没抬手去挡。包里药单折成小块，塞在最里层，她不敢拿出来看第二遍。
她想起医生说的话：“感染途径可能是血液或性传播，建议尽快启动抗病毒治疗。”
她问：“会死吗？”
医生说：“规范治疗，寿命接近常人。”
她又问：“会传染给家人吗？”
“日常接触不会。但要有防护意识。”
她当时没哭，也没喊，只是站起来，道了谢，走出去。走到江边，才觉得腿软。
她不想回家。她知道大姐会让她治，二姐会陪她去医院，可她不想拖累她们。她已经毁过一次，不能再害她们。
手机在包里震了第三回。她掏出来，三个未接来电，全是大姐。她按灭屏幕，又塞回去。
晨曦先到江边。她一路跑过来，警服外套没穿，只穿了里面的制服衬衫。她一眼就看见长椅上的身影，放慢脚步走过去。
她在晚妹身边坐下，没说话，把警帽摘下来，放在长椅另一头。
“你要是走了，”她开口，声音很平，“我这个警察就失职了。”
晚妹没抬头。
“你犯了错，戒了毒，重新开始，现在告诉我你要逃？”
晚妹肩膀抖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大姐昨天把你的名字写进正式员工名单？李阳特意去买了新锅铲。我们以为你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
晚妹喉咙动了动，还是没出声。
“你要是觉得病了就是终点，那我告诉你，我见过比你更难的。”晨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看。”
晨光赶到时，看见妹妹低着头，晨曦在放视频。她走过去，没说话，把手放在晚妹肩上。
视频里是个女人，穿着蓝马甲，在社区讲台上说话。她说自己十年前染上毒，后来查出HIV，丈夫走了，孩子不敢抱她。但她坚持服药，现在在做志愿者，帮别人检测、宣讲。
“她说，活着不是为了不传染别人，”晨曦关掉视频，“是为了证明，烂过的人生也能修好。”
晚妹终于抬头，眼睛红得厉害：“可我……我怕药吃了没用，怕副作用，怕别人知道……”
“那你更得治。”晨光握住她手，“你要是倒了，才是害了我们。你活着，我们才算完整。”
晚妹嘴唇抖着：“我不想……我不想你们为我担心。”
“那你就该让我们担心？”晨曦反问，“你走了，我们就不担心了？你病了，躲起来，我们就轻松了？”
晚妹低下头，眼泪砸在手背上。
“你不是拖累。”晨光声音低但稳，“你是我们妹妹。你活着，就是胜利。”
晚妹肩膀一抽一抽地动。晨曦伸手搂住她，晨光也靠过去。三个人坐在长椅上，风还在吹，但谁都没再动。
过了很久，晚妹抬起头，声音哑：“我想……试试吃药。”
晨曦立刻站起身：“现在就去。”
疾控中心在城西，路上不堵。晨曦坐在副驾，没说话。晚妹在后座，手里捏着诊疗卡，指节发白。
到了地方，晨曦陪她进去。窗口写着“艾滋病防治门诊”，她站在门口，脚像生了根。
晨曦没催她，只把手搭在她手臂上。等她迈步，才跟着进去。
医生核对信息，发了药。药是小塑料袋装的，三种颜色，每天早晚各一次。护士说：“记得按时吃，别漏服。”
晚妹点头，接过药袋，手抖得厉害。晨曦轻轻扶住她手腕，带她签字。
出来时天快黑了。晚妹坐在车后座，看着窗外。霓虹灯一盏盏亮起来，路边大排档开始摆桌。
“大姐。”她忽然开口。
晨光从后视镜看她。
“明天……我还能去饭馆吗？”
晨光笑了：“你要是不去，我新招的徒弟可要抢你锅铲了。”
晚妹低头，手指摩挲着药袋边缘。她把药袋放进包里，拉好拉链。
车停在饭馆门口。李阳在擦桌子，抬头看见她们，放下抹布走过来。
“人找到了？”他问。
晨光点头：“找到了。”
李阳看向晚妹，没问什么，只说：“锅还热着，要不要进来喝口汤？”
晚妹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我想先回家。”
“行。”晨光递过钥匙，“明早七点，别迟到。”
“嗯。”她应着，抱着包下车。
走到巷口，她回头看了眼饭馆。灯亮着，李阳在门口站了会儿，又回去干活。晨曦没走，靠在车边抽烟，火光一明一暗。
晚妹没再回头，往前走。钥匙在手里攥得发烫。
她走到楼下，抬头看自家窗户。黑的。她摸出钥匙，开门，开灯，屋里还是那张床，那张桌，墙上贴着小时候三姐妹的合影。
她把包放在桌上，打开，取出药袋，摆在台面正中。
三种颜色，白色、黄色、蓝色。
她盯着看了很久，起身去厨房接了杯水，坐回桌前。
拿起白色那粒，放进嘴里，喝水，咽下。
手指停在黄色药片上，顿了两秒。
又拿起一粒，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