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钥匙插进锁孔时,手指还在抖。她没注意,拧了两下才把门打开。饭馆刚开门,她照常去后厨烧水,路过大厅时发现桌上没摆筷子。阿芬站在门口抽烟,见她进来,把烟掐了,走过去拿筷子盒。
“今早没人来吃早饭?”晨光问。
“来了两桌,问完就走了。”阿芬把筷子一捆捆摆在桌上,“问我们员工做没做体检。”
晨光手一顿,筷子滑了一根到地上。
“你怎么说?”
“我说都查过,健康证贴墙上。”阿芬抬头,“但他们不信,说外面传得凶。”
晨光弯腰捡起筷子,没再说话。她走到墙边,抬头看那张贴在玻璃框里的健康证公示表。她的名字在第一个,李阳第二,晚妹的名字刚加上去,墨迹还没褪。
中午饭点,店里只坐了三桌客人。往常这个时间,门口都排着队。一个熟客吃完面,放下碗没走,盯着她看了会儿,低声问:“老板,真没事吧?听说你们有个服务员……带病上班?”
晨光站直了,“我们所有员工都定期检查,结果都在这儿。”
那人点点头,走了。可第二天,连着三个老主顾打电话退订包间。第三天,有人在大众点评留言:“朋友吃了你们家饭,第二天发烧,不会是那个病吧?”下面跟了十几条问号。
她翻监控,发现有个穿灰夹克的男人,连续三天来,每次都坐靠门的位置,不怎么吃,光拍照,还跟旁边桌搭话。第四天,她特意绕到前厅,那人正低头刷手机,屏幕亮着,是本地一个生活群的聊天界面,一条消息刚发出:“确定了,那家店的服务员是HIV,刚从戒毒所出来。”
她冲过去,一把按住手机边框。男人抬头,眼神一愣,立刻合上手机,起身就走。
李阳从后厨出来,看见她站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
“拍下来了?”他问。
她摇头,“没来得及。”
李阳把围裙解下来,搭在椅背上,“你打算怎么办?”
“不能让他们这么糟蹋晚妹。”她声音压着,“也不能让饭馆倒。”
她掏出手机,拨通晨曦的号。响了很久,才接。
“姐。”晨曦声音有点哑,“我在队里。”
“出事了。”晨光说,“有人在传晚妹的病。”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我马上回来。”
晨曦挂了电话,站在办公室门口等队长。她递上昨天写的案情分析,队长没接,只说:“你先别参与新案子了。”
“为什么?”
“上面接到举报,说你上次处理线索不当,导致嫌疑人脱逃。”队长看着她,“材料写得挺细,说你故意漏掉关键证据。”
“不可能。”她盯着他,“那是我亲手抓的人,移交记录全在系统里。”
“我知道。”队长语气缓了点,“但程序上得查。你先停两天,等调查组反馈。”
她没争辩,转身回工位,打开电脑调出自己经手的案件记录。举报信里提到的“脱逃嫌疑人”,是上周收网的一个毒贩同伙,她带队蹲守三天才抓到。移交时间、笔录编号、监控截图,全都对得上。
她翻到举报提交时间——前天下午五点十七分。正是晚妹在疾控中心拿药的时候。
她把两件事的时间线并排打在屏幕上。饭馆谣言开始扩散,是前天晚上八点;她被举报,是前天下午五点;晚妹确诊,是前天上午十一点。
三件事,不到十二小时,全来了。
她关掉电脑,抓起外套出门。
饭馆后厨灯还亮着。晨光在灶台前搅汤,火苗舔着锅底,她眼睛盯着汤面,一动不动。李阳坐在小凳上剥蒜,听见门响,抬头看见晨曦进来。
“查了。”晨曦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举报是假的,时间对不上。”
晨光没回头,“饭馆的事呢?”
“有人在推。”晨曦从包里抽出一张纸,“我让同学帮忙查了那个群,发消息的是个马甲号,IP跳过两次,但第一次登录时,连的是城南网吧的Wi-Fi。那地方,阿辉以前常去。”
晨光手里的勺子顿住。
“你还记得阿辉那个表弟吗?去年被抓,关了半年。”晨曦声音低下来,“他出来后一直在找阿辉的下家。”
李阳抬起头,“你是说,这是冲你们来的?”
“不止我们。”晨曦看着晨光,“是冲我们三个。饭馆出事,你扛着;我被举报,动不了;晚妹刚吃药,这时候传这种话,就是想让她崩溃。”
晨光把火关了,锅里的汤停了翻滚。
“她知道吗?”
“还不知道。”晨曦摇头,“我刚给她打电话,她说今天上班,我让她别来。”
“不行。”晨光突然抬头,“她要是不来,就真像有问题了。”
李阳站起身,“要不,贴个声明?就说我们员工都健康,定期检查。”
“没用。”晨曦说,“现在的人不信这个。得有人出来说话,还得是权威。”
晨光沉默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翻到疾控中心的联系方式。
“我认识那边的医生,上次陪晚妹去,聊过。”她拨号,“能不能让他们发个科普通知?不提名字,就说HIV日常接触不传染,饭馆吃饭、握手、共餐都没事。”
电话接通,她简单说明来意。对方答应尽快出一份公告,可以打印张贴。
挂了电话,她看向晨曦,“你那边呢?”
“我不能查举报来源,但可以看公开信息。”晨曦说,“那个网吧的监控,调不出来,但登记系统里有上网记录。只要知道那人用的身份证,就能追。”
“怎么拿到?”
“得有人去查。”晨曦看着她,“但我现在被停职,不能动用系统。”
晨光看向李阳。
“我去。”他说,“我有个表哥在街道办,管外来人员登记,网吧的实名记录他们也有备份。”
晨曦点头,“查到名字,先别打草惊蛇。我们得知道,背后是谁在推。”
三人正说着,门被推开。晚妹站在门口,穿着那件蓝底白条的围裙,手里拎着保温饭盒。
“我来了。”她说,“大姐说今天有红烧肉。”
晨光愣住,“你……不该来的。”
“为什么?”晚妹走进来,把饭盒放桌上,“我药吃了,检查做了,凭什么不能上班?”
“外面在传……”晨光没说完。
“我知道。”晚妹低头解围裙扣子,“我早上路过,听见两个大妈在说。说我在饭馆打工,会传给别人。”
她抬头,“我是病人,不是瘟神。”
李阳低头,没说话。晨曦走过去,把手放在她肩上。
“你不怕?”
“怕。”晚妹声音轻了点,“但我更怕躲。我躲一次,她们就说我是心虚。我再躲,我就真站不起来了。”
晨光眼眶发热。
“要不……”晚妹忽然说,“我假装辞职?”
三人都看向她。
“我当着客人的面,跟大姐吵一架,说我不干了。”她看着晨光,“然后你们贴公告,说员工都健康,有人造谣。等他们信了,我再回来。”
晨光摇头,“太险了。万一他们真信你有病,再也不来呢?”
“那我就去街上发传单。”晚妹咬了下嘴唇,“我站到门口,告诉所有人,我吃药了,我不传染,我还能干活。”
晨曦忽然笑了,“你知道吗?你比我想得还狠。”
“我不是狠。”晚妹说,“我是不想再被人牵着走。”
晨光看着她,想起三年前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跪在地上求她们别送她去戒毒所。现在她站在这儿,脸色还有点白,但腰是直的。
“好。”晨光点头,“我们一块办。”
第二天,疾控中心的科普公告贴在饭馆门口,白纸黑字写着:“HIV病毒不会通过共餐、握手、咳嗽传播。规范治疗者,病毒载量可降至不可检测水平,不具备传染性。”
李阳把公告用塑封纸包好,钉在玻璃门旁边。晨曦联系了社区,申请在公告旁加个健康宣传角。晨光在店里放了宣传单,客人来了就递一张。
第三天,晚妹没来上班。晨光在午高峰当着几个熟客的面,打了通电话,声音很大:“你说什么?不干了?为什么?就因为外面乱说话?”
她挂了电话,叹气,对旁边桌说:“这孩子,太要强。”
消息当天就在群里传开了。有人说:“看吧,自己都干不下去。”也有人说:“要真没问题,干嘛走?”
当晚,晨曦收到消息——李阳的表哥查到了网吧的上网记录。前天下午五点,有个叫陈强的人用身份证登录,IP地址正是那个发帖的马甲号。
“陈强。”晨曦念着名字,“阿辉的表弟。”
她把信息发给晨光。晨光看着手机,手指慢慢收紧。
“他想让我们一个倒饭馆,一个丢工作,一个重新崩溃。”她抬头,“我们偏不。”
晚妹坐在房间桌前,药袋摆在面前。她打开水杯,拿起白色药片,放进嘴里。水喝了一半,她停下,看向窗外。
楼下的路灯亮着,照着饭馆的招牌。灯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