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药袋从饭馆柜台抽屉里拿出来,一粒没动。她盯着上面印的字看了两秒,合上抽屉,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文档已经建好,标题是“时间线整理”,光标在第一行闪着。
她把疾控中心的公告截图拖进文件夹,接着是网吧上网记录的照片,陈强的身份证号,还有那个马甲号发帖的时间。每一张图她都重新命名,按时间顺序排好。凌晨五点十七分,举报信提交;八点零三分,群聊第一条造谣消息出现;上午十一点,晚妹确诊报告签发——三个时间点,像钉子一样扎在文档里。
手机震了一下。晨曦回信:“张宇说可以帮忙递材料,不走内部系统,用学员通道交到督察组。”
晨光回:“别让他冒太大风险。”
“他说这是程序正义的事。”晨曦回得很快,“不是私事。”
晨光关掉对话框,打印了所有资料。纸一张张吐出来,她用订书机钉成册,封面上写“证据材料 第一版”。她没写名字,也没留联系方式。
李阳推门进来,手里拎着早餐。“你一夜没睡?”
“睡了两小时。”她把材料塞进文件袋,“等晨曦过来就送去。”
“送哪?”
“督察组门口。晨曦不能去,我不能去,只能靠张宇。”
李阳把豆浆放在桌上,“饭馆呢?”
“等晚妹回来再说。”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晚妹站在门口,围裙搭在胳膊上,脸色还是白的,但眼神稳。
“我来了。”她说,“今天轮我早班。”
晨光抬头,“你昨晚没回房间?”
“在疾控中心待了一夜。”她走进来,把围裙挂上钩子,“护士长让我看了治疗档案。规范服药,病毒载量三个月就能检测不到。我不传染。”
李阳低头去后厨烧水。晨光看着她,“你还想上班?”
“我想干满这个月。”晚妹说,“然后走。”
“去哪儿?”
“疗养院。”她说,“不是躲,是换个地方活。”
晨光没说话。晨曦进门时,正听见这句。
“你说什么?”晨曦声音不高。
“我想去住一阵。”晚妹看着她,“学护理,考证书。那边有培训课,还能帮别人做心理疏导。”
“你才刚回来!”
“所以我才要走。”晚妹打断她,“大姐为我扛流言,你为我被停职。我不想再让你们替我挡事。我想自己站稳。”
晨曦盯着她,“你知道那边什么样?不是度假村,是病人住的地方。”
“我知道。”晚妹点头,“可我也知道,我在饭馆多待一天,客人就少来一天。你们的生意,不能一直为我停着。”
晨光站起来,“没人让你走。”
“是我自己要走。”晚妹声音轻但清楚,“我不是拖累,我是选择。”
晨曦转头看晨光,“你们早商量好了?”
“没有。”晨光摇头,“她刚才才说。”
晨曦站在原地,手指捏着包带。她忽然笑了下,“你倒是比我狠。”
“我不是狠。”晚妹说,“我是不想再被人牵着走一次。”
晨光打开文件袋,把材料递给晨曦。“张宇什么时候能交?”
“中午。”晨曦接过,“他会当面交给督察组值班员,留签收记录。”
“够吗?”
“够启动调查。”晨曦说,“只要他们查系统日志,就能发现举报时间早于案件移交完成,程序上根本不成立。”
“陈强呢?”
“他跑不了。”晨曦声音冷下来,“网吧登记了身份证,IP对得上。他是阿辉表弟,早被我们记过一笔。这次是自己撞上来。”
李阳从后厨出来,“那饭馆怎么办?”
晨光看着晚妹,“你今天上不上?”
“上。”她说,“最后一班。”
晨光点头,转身走进办公室。十分钟后,她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新菜单。
“从今天起,推出‘家宴套餐’。”她把菜单递给李阳,“红烧肉、炒青菜、蛋花汤,定价三十八,全部收入捐给社区防艾宣传。”
李阳接过,“客人要是还不信呢?”
“那就让他们看。”晨光走到门口,把疾控公告重新钉高一截,“看清楚,读明白,信不信由他们。”
中午十二点,张宇站在督察组接待室门口。他穿着便装,手里拎着黑色文件袋。值班民警抬头,“学员?什么事?”
“实名反映情况。”张宇把材料递过去,“关于一起虚假举报案,请按程序处理。”
民警接过,翻了两页,抬头,“你和当事人什么关系?”
“同学。”张宇说,“但这是事实。”
民警登记了信息,把签收回执给他。张宇没走,在走廊长椅上坐了二十分钟,直到看见内线电话响起,有人快步走向办公室。
他起身离开。
饭馆里,第一份“家宴套餐”卖出去了。是个老顾客,姓王,常来吃面。他坐下时,晨光亲自端上套餐。
“试试这个。”她说。
老王看了眼菜单,“捐钱?”
“嗯。”
“为啥?”
“因为有人觉得我们脏。”晨光站着,“其实不脏。菜洗干净,手洗干净,心也干净。”
老王没再问。吃完,他把五十块钱压在碗底,“不用找了。”
下午三点,晨曦收到短信:“材料已受理,正在核查。”
她回拨张宇电话,“谢谢你。”
“你该谢谢你自己。”张宇说,“证据链完整,换谁都会接。”
挂了电话,她走到队长办公室。门开着,队长在看文件。
“我来销假。”她说。
队长抬头,“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我已经等了四天。”晨曦站着,“举报不成立,程序有记录。我请求恢复岗位。”
队长沉默几秒,“等通知。”
她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晚上七点,饭馆客流回升。六桌客人,三桌点了家宴套餐。李阳在门口支起小锅,现场炖肉,香气飘出半条街。
晚妹站在前台,手有点抖,但一直没停。点单、上菜、收钱,动作慢但稳。
九点打烊,晨光召集所有人开会。
“明天开始,晚妹正式上岗。”她看着员工们,“她是HIV携带者,正在治疗,不传染。谁有意见,现在可以走。”
没人动。
“她要去疗养院住一阵。”晨光继续说,“但她是员工,工资照发,社保照交。她回来,随时有岗位。”
散会后,晚妹回房间。她打开行李箱,把衣服一件件叠好。药袋放在最上面,水杯旁边贴着服药时间表。她拿出笔,在账本里夹的信纸上写:“大姐,我不能再靠你们挡风。我想学护理,帮和我一样的人。”
写完,她把信塞进账本,合上。
第二天一早,晨曦接到队里电话:“举报查实为恶意伪造,原案移交记录完整,你无责任。队里要开通报会。”
她挂了电话,立刻打给晨光。
“清了。”她说,“我没事了。”
晨光正在后厨熬汤,手一抖,勺子碰在锅边。
“太好了。”她声音压着,“晚妹呢?”
“还没来上班?”
“行李收拾了。”晨光说,“围裙叠好放在前台。”
晨曦冲出门。
雨已经下了半小时。她赶到饭馆时,出租车停在门口,晚妹正往车上放箱子。
“你干什么!”晨曦冲过去,“说走就走?”
晚妹转身,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
“二姐。”她说,“你抓坏人,我学着做人。咱们都别回头。”
晨曦抓住她的胳膊,“你非得去那种地方?”
“不是逃。”晚妹摇头,“是去学东西。那边有课程,有老师,有和我一样的人。我能帮他们。”
“可你才刚回来!”
“所以我才要走。”晚妹声音稳,“我不在,饭馆能好起来;我在,你们总为我挡事。我不想再这样了。”
晨曦手松了。她从包里掏出警官证,撕下一页纸,写了一行字,塞进晚妹口袋。
“有事,打电话。”她说。
晨光赶来时,三人站在雨里。她从包里拿出三张照片——沼洼村老屋前的合影、饭馆开业那天的笑脸、戒毒所外的拥抱。她撕成三份,每人留一张。
“咱们走不同的路。”她说,“但记得从哪出发。”
没人哭。三人相视,用力点头。
车灯亮起,划破雨幕。晨曦转身往警局走,晨光回饭馆开门,晚妹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出租车启动,驶出半条街,雨更大了。
晚妹低头,看见晨曦塞给她的纸条上写着:“你不是病人,你是我的妹妹。”
她把纸条折好,放进胸口的口袋。
车窗外,路灯一盏盏亮着,照着湿漉漉的街道。
车轮碾过积水,水花溅起,打在路边的公告牌上。
公告牌上,疾控中心的白纸黑字被雨水打湿,边缘微微卷起,但字迹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