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巷口的雾气还没散尽,宋晨光推开后门时,手指在门框上顿了一下。摄像头外壳还是凉的,镜头正对着昨晚烧过的墙角。她没多看,弯腰把门口的防滑垫翻了个面,踩了踩,确认边缘已经压牢。
厨房里,李阳正在拆新到的调料箱。纸箱刚割开一道口,他抬头看见她进来,顺手把一包十三香递过去:“这批货验过了,封条完整。”
她接过,走到公示板前,把昨天的验货单取下来,换上新的一张。纸面平整地贴上去,边缘用磁铁压住。她退后半步看了看,没说话,转身去了前厅。
七点整,员工陆续到岗。她站在收银台后,等人都齐了,才开口:“今天起,咱们不做‘不出事’的饭馆,要做‘让人吃得笑出来’的店。”
没人接话,几个年轻服务员低头搓着围裙角。她没等反应,继续说:“中午十二点,老顾客免费试吃,新菜全上,账我来算。”
有人抬头,眼神松动了一下。
“李师傅新琢磨了一道葱油拌面,”她顿了顿,“谁要是吃完没笑,我请他连吃三天。”
李阳在厨房听见了,手里的刀顿了顿,嘴角压了压,没抬头。
中午十一点四十分,第一批客人陆续进门。大多是老面孔,脚步迟疑,在门口站了几秒才进来。他们不看菜单,只盯着墙上的《食材溯源公示》看,有人掏出手机,真打了上面的电话。
接通后,对方报了公司名称和质检编号,挂了电话,才坐下。
“来碗米饭,加个煎蛋。”一个穿工装的男人说。
“我们今天有免费试吃新菜。”宋晨光说。
“先吃口踏实的。”他没多话。
李阳在厨房盯着锅里的水。面条下锅,三分钟,捞出过凉水,控干。他另起小锅烧油,葱段慢慢炸成金黄,香味一涌出来,他自己先吸了口气。油温正好,浇在面上,滋啦一声,香气炸开。他撒上一点芝麻,一撮海苔,再淋半勺秘制酱汁,拌匀,装碗。
他把第一碗递给服务员:“老刘叔那桌。”
老刘叔正低头看手机,面前摆着白米饭。服务员把面放上来,说:“李师傅亲手做的,店里请的。”
他抬头,闻见味儿,愣了一下:“这……我还没点呢。”
“今天都算试吃。”
他拿起筷子,拌了拌,先喝了一口汤底,眼睛眯了起来。
“这汤底……是鸡架加猪骨熬的吧?火候至少三个钟头。”
旁边桌的人听见了,探头问:“这什么菜?”
“不知道,免费的。”老刘叔夹起一筷子面,“但这个味儿,我三年前吃过一次,就那回吃完,我跟我老伴说,这店能活十年。”
第二碗面刚出锅,就被另一个老客拦下:“给我来一碗,我付钱。”
“今天不收。”
“那我点个红烧肉,这面算赠的。”他坚持。
宋晨光在收银台后看着,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停,把“红烧肉”打了进去。单子撕下,贴在厨房门口的白板上。李阳扫了一眼,点头,锅铲已经进了油锅。
面一道道端出去,有人吃完默默加单,有人直接问:“这谁做的?”
服务员指了指厨房:“李师傅。”
那人站起来,走到后厨门口:“师傅,我能看看您做吗?”
李阳抬头,擦了擦手,点头。
那人就站在玻璃隔断外,看他在锅里炸葱油,看面如何过水,看酱料怎么调。看完,他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发了朋友圈,配文:“活过来的饭馆,味道更狠。”
三点十七分,电话响了。她正撕下一张外卖单,左手还捏着点菜单,右手去够手机。
“姐。”是宋晨曦的声音,背景有广播在念训练科目。
“嗯。”她把单子贴在白板上,笔夹回口袋。
“晚妹上周心理测评过了三次,这次还主动帮室友写家信。”
她手停了一下。
“教官说她状态稳了,饭量也上来了。”
“让她好好吃。”她声音没变,“别省饭钱。”
“我知道。”宋晨曦顿了顿,“她问你最近忙不忙,想听听你声音。”
“等这阵子过了。”
“她没多说,就是……昨天她把以前那些裙子全剪了,说留着碍眼。”
她没回话,低头看见自己手边的验货单,纸角已经被指甲刮出一道折痕。
“姐?”
“嗯。”
“你那边……还顺利吗?”
“今天新菜上了,有人拍照发朋友圈。”
电话那头笑了下:“那挺好。”
“你们都挺好,就挺好。”
她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台面,顺手把今天的营业额记上。笔尖在“盈余”前停了两秒,写下数字。
傍晚五点,天色突然暗下来。不到一分钟,雨点砸在门口的遮阳棚上,噼啪作响。外摆的四张桌子瞬间湿透,几个等位的客人慌忙往里挤。
“挪进去!”她喊了一声。
服务员立刻动手,把桌椅往里拖。靠墙的位置腾出一片空地,刚好坐下六个人。
“加锅老鸭汤!”李阳从厨房探头,“现炖的,暖身子。”
“行!”她点头,“每桌送一小碗,算开业彩头。”
汤端上来时,热气腾腾。一个穿湿外套的男人喝了一口,抬头说:“这比晴天还香。”
旁边人笑了:“你这是饿狠了。”
“我是说真的,”他指着汤里炖烂的萝卜,“这火候,跟小时候我妈炖的一样。”
订单开始涨。外卖提示音不断,前厅挤满人,等位的已经排到门口。
“再来三份拌面,两份红烧肉,一份汤加辣。”她对着厨房喊。
李阳应了一声,锅铲没停。油锅爆香,肉片下锅,翻炒两下,加料酒、酱油、糖,盖上锅盖。蒸汽顶起锅盖边缘,香味顺着缝隙溢出来。
她站在收银台后,听见了锅里的动静。没笑,也没动,只是把今天的验货单从夹子上取下来,换上新的一张。
雨越下越大,门口的排水沟开始积水。一个外卖员冲进来,头盔滴着水:“三十六号单,我来取。”
她递出餐袋,顺手把门口的防滑垫又往前拖了半米。
“谢了啊!”外卖员转身要走,突然站住,“老板娘!”
她抬头。
“刚才有个穿黑夹克的男的,在对面站了会儿,打了个电话,走了。”
她手一顿,盯着门外雨幕。
“我没看清脸,但……他看了我们这招牌好几眼。”
她慢慢把防滑垫四角踩实,点头:“知道了。”
外卖员走后,她走到公示板前,手指从新供应商的名字上划过,停在质检编号那一栏。
李阳端着一盘刚出锅的菜走出来,看见她站在那里。
“怎么了?”
“没事。”她转身回到收银台,拿起笔,把刚记完的账本合上。
“晚上关门后,把后门的锁换掉。”
“嗯。”
“再加一道链条。”
他看了她一眼,没问,只点头:“我让五金店送两把新锁来。”
雨还在下。一桌客人吃完,起身时说:“明天我还来。”
“欢迎。”她收了碗,顺手把桌上的调料瓶摆正。
那人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厨房亮着的灯,又看了眼墙上的公示板,推门走进雨里。
她低头继续整理单据。笔尖在纸上划过,写下今天的最后一笔收入。
门外,一辆摩托驶过积水,车灯扫过饭馆招牌,照亮了“晨光饭馆”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