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刚蒙亮，宋晨光已经坐在收银台前。账本摊开在灯下，笔尖在数字间划动。她把昨天的进货单和前天的对了一遍，又翻出三天前的，手指在几行数据上停住。五样主料，价格全都标红了，比上周高出一截。
她没出声，起身走进厨房。秤摆在操作台上，她抓起一把青菜，放上去，指针跳到三两八。昨天是四两二，前天是四两整。她把菜倒回筐里，换了块五花肉，切下一小块，再称。少了半两。
李阳推门进来时，看见她站在秤边，手里捏着那块肉。
“怎么了？”他问。
她把肉放回案板，把三张进货单递过去：“你看这价。比市场高两成。菜还轻了。”
李阳皱眉，一张张看过去。他记得昨天炒青菜时觉得不够水灵，以为是天热，现在想来，是货不对板。
“不是说换的是正规供？”他问。
“正规，不代表不能宰人。”她把账本合上，“我打个电话。”
她拨通新供应商的号码，等了三声，接通了。她报上名字，对方立刻热情起来，一口一个“宋老板”。
“咱们合作才几天，我先提个请求。”她说，“你们价比别家高不少，能不能给个长期合作折扣？比如月结五百斤以上，九折？”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语气变了：“宋老板，我们走的是冷链专线，成本摆在这儿。这价已经很实在了，一分不能少。”
“那如果我不接受呢？”
“那……”对方笑了一声，“其他店想拿这价都拿不到。你们刚换供，能拿到这个品质，已经是抬举了。”
她没争，只说：“我理解。那我们先试两周，看看客流反馈。”
挂了电话，她盯着手机屏幕，没动。
李阳在旁边听着，知道她没真打算认下来。他擦了擦手：“要不要我试试别的货？”
她点头，打开手机，翻出昨晚搜的三家备用供应商，挑了其中一家，拨通号码。约好下午三点送货。
中午，小陈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看见宋晨光蹲在后门角落，拿卷尺量垃圾桶的位置。她以为又要节流，压低声音跟旁边人说：“刚熬过那场火，现在又要抠地方？”
这话传到了李阳耳朵里。他没吭声，但下午出一盘红烧肉时，多舀了一勺汤汁。
三点差十分，第二家供应商的车停在巷口。司机拎着样品进来，五花肉、青菜、豆腐、鸡蛋、土豆，一样一样摆开。
李阳戴上手套，先看肉。颜色偏暗，但纹理紧实。他切下一小块，拿手指按了按，弹性不错。
“红烧没问题，”他说，“拌面用可能柴点，但熬汤够用。”
宋晨光点头，记下：“订两天量，先用着。”
司机走后，她把新供的报价单拍了照，发给原供应商，附了一句：“这是他们的价。如果你觉得我们不配用好货，我换。”
手机刚放下，李阳问：“他们要是不松口呢？”
“那就真换。”她说，“咱们不怕没选择，就怕以为没选择。”
傍晚六点，电话来了。原供应商的王经理，声音比白天冷：“你们接收别家样品了？”
“对。”她答得干脆。
“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合作了？”
“我只是想知道，我有没有选择权。”她顿了顿，“你们的货没问题，但价太高。市场有更低的，品质也不差。我不贪便宜，但也不能当冤大头。”
对方沉默几秒：“公司知道了这事。特批一个政策——月采超五百斤，九折结算。”
她没立刻答应：“书面确认，今天下午四点前发我邮箱。否则，明天我就转全单。”
电话那头语气一滞：“现在都快七点了，哪来得及走流程？”
“那你明天早上再打给我。”她直接挂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邮件到了。PDF文件，盖着公章，写着“长期合作协议价目表”，九折，有效期一年。
她打印出来，贴在厨房白板上，在“成本控制”栏写下：“新价生效，成本降12%。”又在下面加了一行：“今夜加餐，李师傅掌勺。”
中午收工，小陈凑过来，声音有点怯：“姐，那……以后会不会又涨？”
宋晨光看了她一眼，转身拿起手机，拨通王经理的号，按下免提。
“王经理，感谢配合。”她说，“后续若有调价，提前五天书面通知。否则，我们有权切换备用方案。”
电话那头干笑两声：“明白，明白。”
她挂了电话，看着厨房里的人：“咱们不欺负人，也别被人当傻子。饭馆能活下来，靠的不是运气，是每一分钱都算得明白。”
李阳在灶台前洗锅，听见了，没回头，但肩膀松了下来。
下午四点，原供应商的车准时到。司机搬下货，核对单据，走前递来一张名片：“王经理让我交给你，说以后直接联系他。”
她接过，塞进围裙口袋。
雨停了，巷口地面还在渗水。她蹲下，把门口的防滑垫四角重新压牢。垫子边缘有些发霉，她记着得换新的。
李阳从后厨出来，手里拎着一串新锁：“五金店送来了，我刚装上。”
“链条呢？”
“焊死了，钥匙我留一把在收银台。”
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手。
傍晚六点，第一批客人进门。她站在收银台后，看着菜单被翻开，听着点单声响起。
“来份葱油拌面。”
“红烧肉加米饭。”
“老鸭汤来一碗。”
厨房里，李阳掀开锅盖，蒸汽扑上来。他把面下锅，三分钟，捞出，过水，控干。油锅烧热，葱段炸到金黄，浇上去，滋啦一声，香气炸开。他撒芝麻，淋酱，拌匀，装碗。
第一碗面端出去，老刘叔接过，闻了闻，抬头：“这味儿，稳了。”
旁边桌的人问：“怎么稳了？”
“以前怕吃出事，现在敢闭眼吃了。”他夹起一筷子，“这葱油，火候对了。”
宋晨光在收银台后听着，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笔收入。
七点二十三分，电话响了。她看了眼号码，陌生的，没存。
接通后，是个男声：“是晨光饭馆吗？我们是城西集配中心，听说你们在找新供？”
她握紧手机：“谁告诉你们的？”
“同行聊的。我们价低，量大，冷链直达，要不要试试？”
她没答，只问：“你们现在送哪家？”
对方报了三个名字，都是上广市的老牌饭馆。
她记下，说：“明天上午，送样品来。”
挂了电话，她把号码存进手机，备注“集配-西区”。
李阳从厨房探头：“又来一个？”
“备着。”她说，“不怕多一个，就怕没得选。”
她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备用供应商”一栏，添上新名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写完，她退后一步，看着那行字。
巷口的灯亮了，照在饭馆招牌上，“晨光饭馆”四个字清晰可见。玻璃门映出她站着的身影，还有身后厨房里亮着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