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晨曦把老式手机塞进裤兜,指尖碰到了那张折叠成方块的纸。她没拿出来,只是确认它还在。昨夜雨后的空气还带着湿气,训练场边的草地踩上去有些软,鞋底沾了泥。
她站定在单杠旁,盯着远处跑道上跑完最后一圈的人影。张宇摘下耳机,呼吸略重,额发被汗水贴在眉骨。他看见她,脚步慢下来,脸上刚浮现一点笑意,又察觉到什么似的收住了。
“有话要说。”她说。
他走近,喘着气,“这么急?”
“半小时前,我调了档案科的备份日志。”她声音不高,也没看他的脸,“你入学登记表里的紧急联系人号码,出现在三起毒品洗钱案的资金链末端。这个号三年前注销了,但最后一次通话记录,是打给阿辉上线的中间人。”
张宇的脸色变了。
她继续说:“我还查了亲属关系图谱。你父亲名下的境外公司,受益人信息和你的身份证号匹配度百分之九十八。不是巧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擦掉额头的汗,“你是怎么找到那份图谱的?”
“不重要。”她说,“重要的是,你现在站在我面前,到底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战友?”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远处哨声响起,下一组学员开始热身。他终于开口:“我是他儿子,没错。”
宋晨曦往后退了半步。
“但我八岁就被送走,寄养在远房亲戚家。我妈死得早,临走前给我留了封信。”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泛黄的信封,边缘已经磨损,“她说,‘别回头,也别原谅’。”
宋晨曦没接。
“我考警校的时候,不知道他干的是什么。”他嗓音低下去,“直到面试政审那天,主考官私下问我——你爸在外面有几个名字,你知道吗?”
风吹过训练场,卷起一圈尘土。几个学员经过,大声喊着口号,没人往这边看。
“那你后来查了吗?”她问。
“查了。”他说,“我去过他公司在郊区的仓库,看过账本复印件,也见过被他逼疯的线人。我进警队不是为了掩护他,是为了有一天能亲手把他送进去。”
“那你知不知道阿辉背后是谁?”她突然逼近一步,“那些藏毒点,是不是早就有人通风报信?你有没有哪次行动的情报,其实早就漏了出去?”
张宇没躲,直视着她:“如果你是在问我有没有背叛过职责——没有。一次都没有。”
“可你隐瞒了身份。”
“我必须活成另一个人。”他声音哑了,“如果当初我说出真实来历,要么被安排进闲职,要么被人盯上。我想留在一线,就必须切断过去。”
宋晨曦冷笑一声,“所以你就让我信任一个虚假的身份?我们之间的一切,是不是也都是你在演?”
“不是。”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又立刻松开,“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假过一天。”
她盯着他,眼眶发烫,却一滴泪都没流。“那你现在告诉我,你还藏着多少事没说?你父亲还有多少产业没挖出来?下一个案子会不会正好撞上你的底线?”
他摇头,“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才能让你信我。我能做的,只有继续往前走,哪怕你不跟我一起。”
她转身要走。
“等等。”他在后面叫住她,“我知道你不信我现在说的话。但如果你愿意查下去,我可以帮你。”
“凭什么?”
“凭我也想结束这一切。”他说,“我不是来阻止你的,晨曦。我是跟你同一条路的人。”
她停下,背对着他,“从今天起,你的所有行程、通讯记录、任务动向,我都会备案。”
“好。”
“我不再把你当恋人,也不会再把你当普通同事。”她回过头,眼神冷得像铁,“你是高危关联人。我会用最严的标准监控你的一举一动。”
他点头,“我接受。”
“别指望我心软。”她说完,抬脚就走。
回到宿舍楼,她先绕到后楼梯,确认没有人在等她,才推开房门。屋里安静,窗帘拉着,桌上的灯亮着。她把门反锁,从内衣夹层取出那张纸,展开铺在桌上。
笔尖落在纸上时,手还是抖的。
她写下:
“张宇,男,23岁,警校学员。真实身份确认为其父之子。本人否认参与家族犯罪活动,并提供母亲遗书为证。自称立志脱离原生环境,投身执法系统以对抗其父势力。”
写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换了支细笔,在旁边画了一条竖线,标注:【待验证】。
接着写:
“已知其掌握部分未公开线索,具备情报价值。但存在泄密风险、立场动摇可能性。后续接触需全程记录,不得单独行动。”
最后,她写道:
“信任已裂。但他可能是唯一能通向核心的人。我仍需他,也仍需防他。”
窗外传来脚步声,规律而沉重,是巡逻的教官。她合上笔记本,放进抽屉底层,盖上几本训练手册。起身时顺手检查了门锁,插销扣紧。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系统提醒:今日体能数据同步完成。
她点开,删除了所有运动轨迹记录。
然后打开新建文档,输入标题:“亲属资金流向比对表”,设为隐藏文件夹。U盘插入电脑,拷贝完最新资料后,拔出塞进鞋垫内侧。
她坐在床沿,脱下袜子,摸了摸脚踝处旧伤疤。那是去年追捕毒贩时摔的,当时张宇背着她跑了四百米送到医务室。
现在想起那个画面,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但她不能停。
她重新穿上袜子,系紧鞋带,把报警钥匙扣挂在手腕上。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腕,确认动作无碍。
门外走廊响起水房放水的声音,有人在刷牙。她听了一会儿,确定节奏正常,没人停留门口。
她走到窗边,掀开一角窗帘。楼下空荡荡的,路灯照着湿漉漉的地面。昨夜的雨水还没干透,砖缝里映着光。
风从缝隙钻进来,吹动了桌角一张纸。那是她随手写的购物清单,上面写着“电池两节、创可贴、鞋带一根”。
纸边微微颤动,像有人刚翻过。
她盯着看了两秒,走过去把它压在茶杯底下。
坐回桌前,她打开另一部老手机,拨通一个加密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是我。”她说,“我要调张宇过去五年所有的通信基站记录,还有他每月探亲路线的具体定位。”
对方问了一句。
“不用告诉他。”她回答,“这是独立调查备案。”
挂断后,她靠在椅背上,闭眼三秒钟,再睁开时目光清醒。
她知道接下来每一步都危险。但她也知道,有些真相,一旦揭开,就不能再假装看不见。
她打开抽屉,拿出战术手套,慢慢戴上。布料粗糙,指节处缝线结实。
这时,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新消息来自张宇:
“明天早上六点,东区废弃厂房有异常车辆进出,我申请了夜间巡查任务。你要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