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宋晨光把外套裹紧了些。她站在地铁口，手里拎着一个旧布包，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身后是刚刚下葬的母亲，眼前是等她回去的饭馆和尚未苏醒的二妹。她没回头，只是低头看了眼手机——协会的会议通知刚发来，时间定在下午两点。
她走进协会大楼时，会议室已经坐了大半人。深灰色西装的男人坐在主位，抬眼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人说话，气氛沉得像压了层湿布。几个穿围裙的饭馆老板坐在角落，低声交谈，目光时不时扫向她。
宋晨光走到前排坐下，把布包放在桌上，打开笔记本。她没看任何人，只说了一句：“我娘昨天走的。”
声音不大，但整个屋子安静了下来。
她合上本子，抬头环视一圈，“她说让我好好活着。我活下来了，还想让更多人吃得安心。”
有人冷笑了一声。靠窗那个中年男人放下茶杯，“你一个小店老板，懂什么食品安全？现在搞这套，成本谁来扛？”
另一个接话：“就是，我们又不是超市，哪有工夫天天拍进货单？”
宋晨光没争辩。她掏出手机，连上投影仪，点开一段视频。
画面里，浑浊的污水从管道涌出，流进田地。农民蹲在地头，手里捏着枯黄的辣椒苗，脸上的皱纹堆成苦色。接着是化验报告，几项指标严重超标，盖着红章的“篡改”字样清晰可见。最后是化工厂内部，堆积如山的工业废料被装进印有“有机肥”的袋子。
“这些辣椒，”她声音平稳，“三个月前出现在你们的餐桌上。当时没人管，直到有人病倒，有人死。”
屋里一片静。
“这不是我家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她收起手机，“如果今天不改，明天出事的就是你们的客人。”
三个人突然站起来，椅子刮过地面发出刺耳声。带头的是家连锁店的负责人，脸涨得发红：“你说得轻巧！我们几十家店，每家都搞溯源，系统、人力、设备，谁买单？你是不是想借这个机会打压同行？”
另两人附和着往外走，其中一个经过她身边时低声说：“女人家，别总想着立规矩。”
宋晨光没拦他们。她转头看向李阳发来的消息——后厨直播已准备就绪。
她重新打开投影，切换画面。镜头里，李阳站在灶台旁，身后是公示栏：今日采购清单、检测报告、厨师健康证全都贴在墙上，清晰可辨。他拿起一袋辣椒，对着镜头翻转包装，扫码后跳出产地信息和水质检测记录。
“这是我们小店昨天的操作。”她指着屏幕，“从进货到上桌，全程可查。我们能做到，你们做不到，是因为难，还是因为不愿意？”
没人再站起来走。
她从布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主席。“这是下游农户的联名信。他们种了一辈子辣椒，土地被毁，孩子得了病。他们不知道什么叫行业标准，只知道吃了他们辣椒的人，开始躲着走了。”
主席接过信，翻开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有人提议：“要不先试点？挑几家单位慢慢推，别一下子全铺开。”
宋晨光摇头。“试点三年前就有过。结果呢？数据造假，检查前突击整改，风头一过照常排污。”她顿了顿，“我们已经试过太多‘折中’，够了。”
她再次调出一张照片，投在屏幕上。
灰烬中的金属残片扭曲变形，水钻碎裂散落，链条烧得只剩半截。背景是一处新坟，雨还没停。
“这是我妹妹烧掉的一条项链。”她说，“她差点死在毒品手里，就是因为有人用假的东西，换走了真的人生。今天我们在饭桌上谈的不是钱，是命。”
全场沉默。
主席站起身，宣布休会十分钟。
复会时，他清了清嗓子：“经讨论，协会决定采纳宋女士提出的‘透明厨房+供应链溯源’方案。”他看向宋晨光，“成立专项工作组，由你担任顾问委员，三个月内制定全市推广路线图。”
角落里有人撇嘴，有人低头记笔记。先前离席的三人没回来，但也没再派人反对。
会议结束，主席走到她面前，递上一张名片。“材料尽快交过来。这次改革，需要你这样不怕亮的人。”
她接过名片，放进衣兜。
走出大楼时天已放晴，阳光照在台阶上，有些晃眼。她站在门口，掏出手机，微信群刚建好，消息一条接一条跳出来。
“首次筹备会明日九点召开。”
她把外套拉链拉高，转身走向地铁站。
地下通道里人不多，她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在备忘录上敲下第一条建议：
“所有供应商必须公示水源地与施肥记录。”
地铁呼啸进站，风掀起她的衣角。她抬头看了眼出口的光，迈步向前。
列车门即将关闭的瞬间，她突然伸手挡住。
一个穿蓝围裙的老妇人踉跄跑来，手里提着菜篮。
宋晨光没松手。
车门重新打开，老妇人道谢着挤进来，喘着气说：“谢谢啊，我这辣椒要是赶不上市场抽检，摊位就得被撤。”
宋晨光看着她篮子里红艳艳的辣椒，问：“您这货是从哪儿进的？”
“村东老刘家，种了三十年了，今年差点毁在化肥厂手里。”她拍拍篮子，“现在好了，每批都有码，一扫就知道来路。”
宋晨光点点头，把手机放回口袋。
车门再次合拢。
她站在车厢角落，目光落在对面玻璃映出的身影上。
地铁加速前行，光影在她脸上快速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