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宙迅速别过头，不去看哭得稀里哗啦、悲痛欲绝的大喜。
为了掩盖有些慌乱的眼神，他垂下眼飞快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啥意思？你不就是在说坏人有恶报吗，俺们是坏人，所以活该吗？”
大喜嗓门儿大，一说话，引来不少乘客探寻的目光。
赵宇宙自然不在乎这些眼神。
可不知是为了安抚大喜，还是一种善良的本能，又或者是先前在同一话题上被大喜打了一巴掌的觉悟。
总之，赵宇宙难得的说了一句，“你们不坏。只是好人也会经历很多磨难。”
大喜的眼泪儿还挂在脸上，听他又说，“难道按你的逻辑，我是因为秉性邪恶，才早早死了亲妈？”
“我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大喜急了。
“你看，你也知道不是这样的道理对吧。”
陈大喜几乎被赵宇宙说服，抬手胡乱蹭了把鼻涕。
【……】
赵宇宙最受不了她脏兮兮的样儿。
这会列车员正巧推着零食车过来，他立即买下一包面纸，扔给了大喜。
赵宇宙望着窗外的农家小房，看到烟囱里升起的炊烟，不知是说给大喜，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淡淡说了句，“坏人用做坏事，来寻求走捷径带来的快乐。好人用做好事来证明生命的价值。也正因为生活充满未知的磨难，所以我们才更要向着光走。”
“哇，是牛诶！”
在赵宇宙抒情之时，大喜忽然趴在了窗上，发出了一声惊呼。
她兴奋的指着窗外农民饲养的牛羊。
开心的转过头，“赵宇宙，你有空来俺家看看，我海拉尔的家，比这好看多了，我带你骑马兜风，给你做好吃的！咋样？”
见陈大喜这么快走出了负面情绪，赵宇宙感觉自己压根多余安慰她，摇摇头，“不去，没空。”
“切。”
“比起这个，你应该想想怎么跟城管解释那条死狗。”
赵宇宙把城管局找上门的事儿简言意骇的传达了一遍。
“这有啥，咱们就实话实话呗。”大喜耸耸肩，坦然的很。
赵宇宙早知道她会这么回应，“说你的神奇嗅觉？你觉得几个人会信，反而会引来更多的询问。有这必要吗。”
“那……”大喜想了下，没啥头绪，“那不然咋说。”
“我上午已经解释过了，就说是倒车时撞到，误以为是我们撞死的，所以下车查看，之所以放在车厢里，是为了之后埋掉处理。”
“那监控就没拍到弃尸的人？”
“那天沙尘剧烈，有段时间监控被泥水蒙住了，之后便只看到你跟我。反正他们找你问话也只是核实一遍，不用想那么多。”
“哦……”
大喜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不管咋说，也算阴差阳错，有了机会找赵银河，是好事对吧！”
赵宇宙抬起一边眉毛，算是默认。
他俩在大庆东站下了车，去了车站对面的一家大庆坑烤。
大庆坑烤源自过去东北农村用灶坑熏烤食物的方法，是一种黑龙江本地很有名的特色美食。
俩人坐炕上吃，屁股下面暖烘烘的，点了一条烤鲤鱼，一只烤鸡，半斤烤五花肉。
赵宇宙没啥胃口，吃了几口便看着陈大喜大块朵颐。
她吃饭实在太有食欲了。
让他眼神不自禁的盯着她疯狂炫饭的小红嘴唇。
那饱满的小嘴唇一张一合，沾满了油水，晶晶亮。
他看的入了神，听着节奏均匀的咀嚼声倍感放松，大喜还不时对他眯眼笑。
傻乎乎的。
赵宇宙意外的发觉，自己的心情竟然因为她炫饭的粗俗模样而感到很愉悦……
真是有毛病。
想到这里，赵宇宙收回视线，低头刷手机。
俩人最后啥都没剩下，大喜还张罗着带走了几个烤地瓜，打包了半只烤鸭。
填饱肚子，他们坐上了返程的列车。
也许是因为跑了一天又吃太饱，大喜跟赵宇宙靠着座椅，昏昏欲睡。
但赵宇宙也只睡了几分钟，便因陈大喜一声鸣笛般的呼噜声而惊醒。
她的呼噜声实在响亮了……且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引得四周乘客的目光不时看过来。
赵宇宙扶额，此生还没因为这种事情受过如此瞩目。
这辈子也没想到，他涉猎不多的中医知识竟然会有用武之地。
他定定神，俯身伸手去按陈大喜的阴陵泉穴。
这个穴位有止鼾奇效，位于小腿内侧。
他按了半分钟，果然没再听到身旁的呼噜声。
便颇感满意的回望，却见大喜正睁着眼，精神抖擞的盯着他呢……
那眼神中有突然被弄醒的幽怨，有被赵宇宙触碰的娇羞，还有几丝意味不明的恍然。
“赵宇宙……原来你喜欢……腿啊……”
陈大喜突然娇羞的缩起脖子，点点他的肩膀，“你要看腿，就大大方方的嘛！这干哈呀，还趁人家睡着，哎呀呀呀真是的！”
他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迅速别过眼。
“谁看你了！我是……因为你呼噜声太大了，腿上的穴位管用。”
赵宇宙重新坐好，眼神忿忿飘忽的看向窗外，却在窗户上又看到了大喜的倒影。
那一双小圆眼睛绽放着狡猾的光，一整个‘我看穿了一切’的可恶嘴脸。
“我可不打呼噜，我爸说我睡觉可安静了呢。”
【安静？！呵！】
赵宇宙看着倒影里大喜的表情，那神色分明又说——哼，你肯定是看上我了。
他没眼再看，拧紧眉毛，闭眼假睡，【……我真是自作孽。】
直到傍晚，他们才一前一后的回了烤肉店。
二人回去的时候，店里的氛围特别紧张。
赵宇宙心下一惊，还以为是找自己麻烦的人找上了烤肉店。
他急忙快跑了两步，进了家门，却发觉自己想错了。
来找麻烦的是胖哥。
白天丢了面子的胖哥打听到陈大喜不在家，客观条件允许他作威作福。
便带着几个小弟来烤肉店砸场找面子。
“这里是陈大喜家吧？”
陈继芳抬抬眉毛，点点头，“你哪位？”
胖哥威风堂堂的笑了笑，然后威风堂堂的摆了摆手，小弟们便训练有素的开始砸店。
他们先是程序化的轰走了客人们，又掀翻了桌椅板凳，砸碎了不少酒水。
陈继芳与赵青海在整个过程中，始终冷静的站在后厨里，看着胖哥带人胡作非为。
这会大春不在店里，他因为肥胖导致三高，去医院打个针。
待到胖哥恶人般得逞后的犀利一声笑。
陈继芳便给了赵青海一个眼神儿，寡言的老赵立刻听从媳妇儿指挥，麻利的关闭了店里监控。
然后把视频备份紧紧的攥在了手里，搬来了小板凳坐在后厨里看热闹。
只见陈继芳随意挑选了一个用得顺手的扫帚。
在混混们还在继续砸店的时候，从后厨悠悠走出来。
她仅用单手，便拎起了一个正准备砸后厨的小弟。
“就你这小干巴肉身材，还好意思当人家小弟？你这不逼我踩死你吗？”
随即，陈继芳轻松的把他扔了出去，看热闹的胖哥心下忽而一震。
这熟悉的动作？
跟陈大喜一模一样？
天知道陈继芳打架的神态也与陈大喜一脉相承。
砸场的弟兄们立即安静下来，胖哥突然一阵悔意涌入心头，但还是强撑颜面。
“大姐，要知道可是你们先惹我在先的！今天陈大喜来我们棋牌室——啊呀呀呀呀呀呀——！”
不管在哪儿，胖哥还是没有说完整句话的机会。
陈继芳的两根手指死死掐住了他的大肉脸。
“你吃啥的长成这样？你说你快四十岁的人了吧，咋还不学好呢？”
又是武力与精神的双重侮辱……
陈继芳恨铁不成钢的给了胖哥重重的一巴掌，胖哥被打懵了，几秒后气急败坏的喊道。
“臭老娘们儿！给我继续砸！”
接到命令，小弟们便叫骂着冲向陈继芳。
这会儿大春打好针才从医院回来，听到了门内的声响后，一拳砸开了被胖哥小弟锁上的大门。
待到看清陈继芳被‘围剿’的状况后，他利落的脱去上衣，露出了胸前一大片猛虎纹身，“姨！你咋样！”
“你瞎啊？没看到我被欺负呢吗！”
此时陈继芳脚下踩着一个小弟，手上掐着另一个小弟的纤弱脖子，朝大春怒吼道。
听闻陈继芳如此说，大春随即发出一声嘶吼，冲了上去。
胖哥转眼便被大春拎起脖领子。
眼看大春的拳头就要落下，胖哥却忽然惊喜的叫了一声，“达春哥！”
大春本名蒋达春。
听胖哥叫自己本名，大春回击的动作凭空顿住，看着胖哥变形的眉眼，仔细回忆着与胖哥的过往，“你是——”
胖哥期待的看着大春，可后者在犹豫了几秒后，还是没想起胖哥的真实身份。
但管他呢，欺负陈继芳就是不行，这一拳终究还是落在了胖哥脸上。
胖哥欲哭不得的趴在地上，委屈的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大春喊道，“达春哥，是我啊，胖三儿！”
胖三是大春的童年玩伴，俩人的父亲当年也是朋友。
大春眉眼一惊，忙蹲下查看胖哥的伤势。
“胖三？你是胖三？13岁时跟我一起纹了纹身，俺家隔壁的大胖三儿？”
胖哥感动的点点头，捂着脸坐起身，一把掀开上衣，露出了纹身，“你看我的朱雀还在！”
大春眼含热泪，一把抱住了胖哥。
“你咋不早说你是胖三呢？这么多年要不是纹身我都认不出你了，打疼你了吧？”
陈继芳跟身后的赵青海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大春竟然认识这老胖子。
她朝着胖哥一声吼，“别以为你俩认识我就能网开一面，说，你到底为啥砸俺家店！”
胖哥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站起来，“阿姨……是你家陈大喜今天先来骚扰我的……”
“啥？”
陈继芳不敢置信的打量胖哥，随即受了侮辱般的摆摆手，“你可别胡说八道了，俺家大喜不可能看上你这样的。”
……
胖哥喘了口气，也顾不得在小弟面前的颜面了，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阿姨，苍天可见，我可没说瞎话，她白天说来找弟弟的，可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给扒光了！您说，她凭啥扒我啊？我能不气吗！”
陈继芳听到‘弟弟’俩字，忽然愣住了。
而大喜与赵宇宙，就是在这时进门的。
大喜一见胖哥，就知道她找赵银河的事儿藏不住了，忙道，“姑，你听我解释。”
陈继芳这回没掐她耳朵，没拍她后背，没拽她头发。
她深深的看了眼大喜，几秒后便掩饰般的对胖哥吼道，“还不给我店里收拾干净！”
“是是是！阿姨，今儿都是我的错。”
胖哥看看势态，只能自认倒霉，忙点头哈腰的道歉。
“你刚才不是叫我大姐吗？”
“这，我没比达春哥大几岁。”
“你看看你这被社会蹉跎的早衰容颜……叫大姐！”
“是……！”
小弟们的动作非常快，十几分钟便恢复了店内的整洁。
然后一个个拿着砸坏的物品，排队去陈继芳跟前，看她敲着计算机，计算赔偿金额。
其实她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陈大喜在瞒着自己找赵银河，还不顾一切的找上了这胖子，难道是真有啥眉目了？
她双手冰凉，还没做好去询问大喜原委的心理准备。
陈继芳的目光偷偷扫过临窗的卡座。
看到大喜正讨好般的给胖哥夹了一大块烤肉，又给他倒满冰凉的啤酒。
胖哥警惕的吃着，眼神扫向大喜。
“姑娘，你还要干啥，就直说吧。上午的事儿，看在达春哥的面子上，我也不跟你计较了。”
大春笑呵呵的坐在胖哥旁边，只挑青菜吃。
“大哥，我还真是正要找你呢！”大喜不好意思的笑嘻嘻。
“咋的，还要脱我衣服？”
赵宇宙就坐在大喜身边，听闻这句，皱了下眉。
陈大喜白天敢这么干？
不怪人家来砸店。
大喜不由嘿嘿一笑，“那个给你裤衩的收账人到底叫啥名啊？你上午死活不跟我说，现在能不能通融通融，你看你跟大春都认识，就等于跟我也认识啊。”
“……他……”
胖哥犹犹豫豫，看看大春，又看看大喜，为难的说。
“那个人我得罪不起，如果你要找他麻烦……反正你别说是我说的。”
“不管出啥事，我一力承担。”大喜拍着胸脯作保。
“那男的30多岁了，大名我不知道，但大家都叫他老牛，他姓牛，我就叫他牛哥，我把他号码给你，但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
“他来的时候，身边真没带年轻男孩？”
“没，都是比他岁数大的人。”
大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酒过三巡，晕乎乎的胖哥跟大春都喝多了，俩人久别重逢，都特开心。
胖哥被小弟们搀扶着，兴奋的高歌一曲，边唱边笑的离开了烤肉店。
可没走几步，他便在漆黑的夜色下，被埋伏多时的李予墨，一个啤酒瓶子打晕了。
慌乱的小弟们来不及教训已经跑走的少年，便合力将胖哥抬上了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