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坠入冰湖的瞬间，王庆来的眼睛似乎清明了几分。
我是谁来着？他的耳边响起了母亲的声音：
庆来~答应妈，咱不乱跑。
庆来~过年的时候妈就接你回家~
庆来~爸妈以后没了，你要跟妹妹好好过~
以后若是寄人篱下，也别耍疯，好不好，庆来啊~你就答应妈~
爸妈最担心你，要是你妹妹以后嫌了你，弃了你，可咋整啊。
你要是孤零零一个人住养老院 ，被人欺负还不知道，爸妈的心一定疼死。
庆来~你看看妈妈啊~
王庆来被冰冷刺骨的湖水包裹着，他奋力的向上游，头顶早撞破了，血迷糊了眼。
妈妈！我想应你，可我看不前路啊！
王庆来奋力蹬腿，却再没了力气。
他是老王家的王庆来，他才7岁呀，他爸爸刚给他买了新的自行车，他还要回去骑呢。
……
王庆来是头朝下，撞进湖心的，他被那位追着去的自行车主及时救下。
可尽管如此，他的大脑本就因幼时那场重病而较为脆弱，加之温度寒冷，脑血管破裂积血。
虽然被救下来，但也难逃脑死的命运。
王庆来的父母在庆来小时候性命垂危的那次，曾签署过器官捐赠协议。
可大家都没真的去想，王庆来会走到这一步。
他有父母，有妹妹，有一群照顾他的街坊邻里。
他就算疯了，也能舒服的活下去。
可现在他死了，他的心脏明明还那么有力的在跳，但到底也死去了。
赵宇宙赶到后，看到王香香与王家父母，怔然的停下脚步。
已经听不清飞奔而来的护士、医生在对自己说着什么。
直到他听到，‘付兴良’仨字。
赵宇宙倏然转头，惊怔的翻看心脏受体的个人信息。
心脏、付兴良、血型与王庆来一致、无疾病史、影像学心影大小比对成功……
赵宇宙怔然的放下资料，眼神闪了又闪，他感到难以呼吸，缓了一分钟，才面前对盯着自己的护士和大夫开口说。
“对不起，我虽然参与过几次心脏移植手术，但都不是主刀医生，恐怕没办法……”
他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又深深喘了口气，“我对手术没有把握。”
“没关系的赵医生，您的老师会远程协助你。”
“供体的其他器官，还等着给另外几位需要的病人，做移植……”
“付兴良现在性命垂危，我们需要立即给他动手术，赵医生，我们都相信你的，我们大家会一起帮助你完成手术。”
就在赵宇宙还要拒绝的时候。
庆来爸走近了他，赵宇宙看着他的眼睛，听他声音沙哑，双眼通红的说，“宇宙，你是叔看着长的，你给俺们庆来做，叔放心，你们是朋友，他不会疼。”
“叔，”赵宇宙心头发堵，喉咙酸胀，“我很久没碰手术刀了。”
“叔求你。”
庆来爸咬着牙，还是留下眼泪，而后忽然无所顾忌的哭了出来，慢慢给赵宇宙跪下来。
“求你，让俺们庆来还能活着，他心还能跳，你就让他跳！叔求你！宇宙！你就帮个忙！”
赵宇宙的眼睛只能看到医院走廊的灯，那么刺眼，晃得他眼睛疼。
赵宇宙被护士推到了一边的更衣室，她们帮他再次换上了手术服。
他麻木的消毒、看病患资料、进入手术室、熟悉手术刀。
这是他第一次主刀，他要打开朋友的胸腔，取出他的心脏。
以前在北京医院里，带过他的前辈们都已经集合到一起，正通过远程视频，盯着这台手术，指导赵宇宙。
赵宇宙再回神的时候，他的手术刀已经悬在了王庆来的胸口上方，他忽然没办法呼吸了。
视频里的导师盯着赵宇宙的表情，忽然开口，“赵宇宙，你看着我。”
赵宇宙木然的抬头，看向屏幕里导师那张疏远又熟悉的脸。
“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你天赋异禀，其实你早就有能力独自做这类手术了。”
“但我总想等到你再成熟一点。”
“你听着，我们都在，今天你不会失败。”
“现在给你五分钟，出去哭完再回来。”
赵宇宙张了张嘴，听导师说，“你记着，你现在不是在杀死你的朋友，你只是在让他活的更久。”
【更久？】
“不但如此，王庆来的肾脏、肝脏、眼角膜还能救助另外的生命，以后会有更多的人跟他同在。”
赵宇宙没吭声，极力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
他看向庆来的脸，好像他会随时坐起来，揉揉眼睛，对他说，宇宙大将军，你睡得好吗。
赵宇宙闭上眼，深呼吸，感受自己咚咚咚乱跳的心脏。
【这次就让我在你前面，为你引路，庆安君。】
赵宇宙在半分钟后，再次睁开眼，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冷静神色，此刻才拿出了专业性。
他的手术刀悬在庆来的胸膛之上，再次定了定神，才轻轻往下，切开了王庆来的胸腔，鲜血滚烫，蔓延而出。
赵宇宙的耳边持续传来老师们冷静的叮嘱。
心脏移植术整整持续了12个小时，很成功。
从晚上十点钟到第二天上午十点。
手术结束后，赵宇宙仔细的给庆来缝合好胸口，而后看着护士们把他推走。
他心里堵了十几个小时的一口气，才松泛下来，此时感到腿下发麻，脑子已经没了知觉。
赵宇宙蹲坐在地上，看着护士们又推出了付兴良，他就这样瘫坐在空荡荡手术室里，坐了很久。
半小时后，当他恍惚的走出手术室时，没想到会在门口看到一群人。
庆来妈还在抱着陈继芳哭，大山儿和陈大喜呆呆的靠在一边。
赵青海呆坐在长椅上，看着墙壁。
邱瑶则背对所有人，在出神的望着窗外，她在看一棵树，看树上落下了一只小鸟，又看小鸟展翅高飞。
众人见赵宇宙出来，大喜是第一个冲过来的，她的眼睛肿着，显然哭过几场，又一夜没睡，嗓子有点哑，一看他，眼里又满是泪，却还在强撑笑颜。
“赵宇宙，你成功了，真厉害！”
大山儿的轮椅滑到了赵宇宙跟前，“你想吃什么，我给你要外卖？”
赵宇宙无声的摇摇头。
邱瑶走近他，神色空洞又苍白，有气无力的保持冷静，“你先休息吧，之后的事儿，咱们再找时间聊。”
赵宇宙无力的点点头。
赵青海关切的站起来，皱眉看看儿子，有人还要说话，却被大喜挡住，“都别问了，以后再说，他现在太累了”。
一行人就这样稀稀拉拉的被大喜轰走，打算去楼下等赵宇宙换好衣服后一道走。
大喜愣愣的跟着脚下虚虚浮、面容苍白的赵宇宙。
他本是要去换衣服，但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大脑胀痛。
待众人走后，便软软的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缓着神儿。
大喜立刻跳到他身前，背对他，“赵宇宙，我背你，你上来。”
赵宇宙微微睁眼，失神的看着大喜的背影，和那两根熟悉的小辫子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鬼使神差的，他慢慢从她的背后，环住了大喜。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大喜怔然，心跳加速，“赵宇宙……”
“他那个紫色的毛线衣，我可瞧不上，丑。”
“他爱吃那个五花肉包辣白菜，我也觉得腻，每次夹给我，我都会趁他不备，再丢回去。”
他在说王庆来，脸上浮现出几分怀念的笑意。
想到庆来，大喜的眼泪倏地滑下来，她抬手迅速的擦了一把。
赵宇宙喘口气，继续淡淡道，“我们有两把剑，一人一把，我的早弄丢了，他那个死埋汰，还不知道清理。”
“小时候他新买的自行车，每天都是我抢着骑，他总让着我。”
“我爱欺负他，他打不过我，嘴也笨，后来看了电视剧，要跟我玩将军游戏，也不咋赢，是真笨。”
大喜流着泪，忽然笑了，“俺们跟你比，谁不笨？”
“我去外地上学后，不常回来，我们好多年没见，我都几乎忘记他了。可他都傻了，却还记得我，记得我是他的朋友。”
我也忘记我自己小时候，也常常是个将军呢。
赵宇宙落下一滴泪，“怎么能是付兴良呢，他的心，怎么能在那种人的身体里。”
大喜感到耳边一滴滚热，原来赵宇宙哭起来跟赵青海一样，都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她缓缓握住赵宇宙环在自己腰身上的手，吸了吸鼻子。
“王庆来脑子不好，换了个脑子，付兴良心不好，所以换了个心。”
“你看，你做的多好，你救了多少人，我都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