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百道也觉得自己也许这么说有点过分了，裴冕本就是骄傲无比的人，这些年一直都是他担任主将发号施令，冲锋在前，虽说这一年来因为他回到都城低调了许多，但是当年可是在边境百战百胜，杀得敌寇莫敢越界。
深吸一口气，裴冕看向自己敬重无比的师长，“老师莫不是忘了，你亲自教导过我们什么，军令如山，将主便是将士们令行禁止的标杆，我和江辰要是意见相左呢？军中岂能发出两种声音，对我们的威信都是极大的损害。”
“那师兄的意思是我就不配做这个主将，这个位置永远就非你莫属是吗？”
还不等庄百道说什么，军帐外面便传来了一声冰冷的质问，同时，江辰同样一身盔甲踏步而来，浑身上下风尘仆仆，他最近都在忙着打探前线消息。
他阔步而来，注视着站在沙盘前一身明光铠，威风凛凛的裴冕，他们曾经都是在军中一起摸爬滚打长大的，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可是近几年来，关系却越发古怪疏远起来，好像双方都憋着一口气，暗中较劲。
“我为何做不得主将？我也曾抵御敌寇百战百胜，军中我从南都带来的五万亲信也在此对峙了小半年，不比你裴家军对西巫了解差到多少。
现在你和敌军上官云杰关系匪浅，军中闲言碎语无数，将士心中有隔阂，你就应该懂得避嫌，而不是非要同我争这主将之位，是不是因为你当惯了主将，就半点受不得委屈？”
“江辰，两兄弟之间好好说话！”
庄百道低喝了一声，这个徒儿平日里是最懂事明理的一个，怎么今日也这么咄咄逼人起来。
江辰不管师长的训斥，第一次直视裴冕，“不敢，我草莽出身，岂能和裴世子称兄道弟，世子身份尊贵，大庸将主之子，自是什么都要当第一的，你我心知肚明，此时西巫入侵对他人也许是灾祸，对我们军中之人却是难得立军功的机会，若是以将主的身份大胜而归，你战神的名号便会更加稳固吧？”
这是相当的诛心之言了，裴冕眸色渐渐冷下来，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师弟，“江辰，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那是什么意思？”
江辰今日好像特别怨愤，这些年一直压抑的点点滴滴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西巫战局初开，最需要抵御的时候你在朝堂上追名逐利，顶着压力和西巫对峙的时候你在忙着讨好公主，这些时候将士们都是最需要主心骨，你又在哪里？”
说到这个，庄百道也沉默了，江辰说得没错，战事一开始爆发的时候庸朝面对气势汹汹的西巫是处于劣势的，那时候他们节节败退，若不是江辰及时支援，只怕天都早就失守。
而裴冕的确是没出现，那时候他正在和叶蓝衣闹矛盾。
想到他一边和叶蓝衣纠缠不清，又和婉君定下婚约，江辰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揪住他的衣领，青筋暴露：“所以为什么现在大家会对你心怀质疑，你自己扪心自问你现在任将主合适吗？裴冕，做人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真的不是非你不可！”
“江辰！你发什么疯呢，你当副将就好好当，裴冕什么时候追名逐利不管天都府了，我看你是最近有了点战功整个人都飘了是不是？竟然敢和裴冕争起将主之位来了。”
斜刺里冲出一人，一把推开江辰，说出的话如同刀子割肉一般伤人。
庄婉君推开了江辰去看裴冕，他上次在徐州受的伤都还没有完全好呢，这几日又是风餐露宿的赶路。
“你没事吧？干嘛让他揪着领子啊，你是师兄，他敢对你不敬，你不会揍他的吗！”
裴冕却是什么也没说，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今日的江辰与往日不同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沉默寡言的江辰说这么多话，才知道他原来对自己有这么多的不满，所以他一言不发，认真听着。
江辰看着两人，只觉得心如刀绞，他今日站在裴冕面前，第一次这么将自己心底里的话痛痛快快地说了出来，过去他一直都是站在旁边当一个配角。
就算他们同样出自庄百道麾下的得意弟子，但是裴冕是永宁侯世子，他说的话天生就会被人重视，而自己永远只能当配角给他当副将，看他一次又一次地获得大胜，赢得所有人的夸赞。
这些其实他都可以不在乎，而他只是想要那个人的目光，哪怕注意到他一次也好。
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裴冕是侯府世子，婉君是他恩师的女儿，他们看起来那么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只有自己，永远只能站在裴冕旁边，站在他们的身后！
他可以不要名利，不要权势，但是他想要那个人的一点关注，他这些年已经在努力地改变了，让自己在面对裴冕的时候不会下意识地退后半步，让出中间的位置。
可是现在，看着护在裴冕面前的这个女子，他心心念念的人，还是眼里心里都只有裴冕，他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努力真是一文不值，自己真是一败涂地！
“你的话，我听明白了。”
正当他低头暗自咬牙的时候，裴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下一刻江辰察觉到自己肩膀一沉，是裴冕按在他的盔甲上，大手拍了拍。
“你说得对，我的确没资格一来就霸占将主之位，和西巫的交涉从一开始就是你在负责，这次，你就继续任主将。”
江辰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裴冕无波无澜的眼神，他这是，让步了吗？
天都府主将的位置意义重大，若是能得一点军功，以后便是飞黄腾达。
“我不需要你施舍我！”
抬手甩开了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江辰觉得自己现在更像跳梁小丑了，他的本意并不是争夺将主之位，只是想反驳裴冕的话而已，想证明自己不比他差而已。
他现在又是什么意思？为了保全大局主动放弃兵权，自己需要他的这份委曲求全吗？
“你这人怎么这样，江辰我真是看透你了，你要兵权，裴冕都把兵权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旁边，庄婉君的声音十分不满，以前她还觉得江辰老实巴交，现在这样真是让她失望透顶。
“我不是在施舍你，我也不是在委曲求全，只是现在局势的确如你所说，我不适合统领联军，既然如此，我便统领裴家军从西翼冲杀，给你们从正面战场提供机会。”
江辰眼神慢慢怔愣，看着眼前在沙盘上划拨进军路线的裴冕，他那么认真，眼中只有战场，只有如何取得胜利，似乎对于权位没有半点兴趣，他不卑不亢，不贬低自己，也没有为自己狡辩。
“你要注意西巫声东击西，还有这条路线你也要多加勘察，安排人小心防守……”
他认真将自己的想法都在沙盘上展示了一遍，那样毫无保留，好像丝毫没有在乎江辰刚刚夺了他的主将之权。
江辰傻傻地站在原地，他能体会到，裴冕的确不是羞辱自己，因为他，好像根本就没把所谓的将主之位放在心上，那好像只是一个最符合现下局势的安排，仅此而已。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如裴冕了，自己的确是不如他的，他是真正的将军，而自己，只是夹杂私欲的小人。
裴冕一直是自信的人，却从不自傲，既然自己有问题，那就不能视若无睹，他要的是大获全胜，早点回去见蓝衣，至于是不是将主，他根本就没把这个当一回事。
他将手中徐州军和庄家的虎符都塞到还在发呆的江辰手中，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错身而过的时候还是说了一句，“江辰，好好干，别丢了老师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