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蓝衣,年纪还那么小,未来的路还很长,自己不应该就这么将她架上这个枷锁。
叶蓝衣知道父皇的意思,之前她还有些犹豫,现在和父皇一通谈话,她渐渐偏向了那个选择,自己来做庸朝的辅政公主,将父皇的心愿继续完成下去,守护庸朝子民,哪怕,再也不能和所爱之人长相厮守。
可是裴冕呢,他怎么办?
这个时候叶蓝衣心中突然蹦出来的,竟然是那张痞痞的脸,那个有时候不可理喻的大男孩,她的丈夫。
虽然他们和离了,但是好像心一直从未分离,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心里还有对方。
可若是自己答应了做宗正公主,那就和他再无可能了,自己就再次辜负了他,裴冕,这个男人为自己付出的已经太多太多,到头来,还是要辜负他了吗?
从父皇的寝殿出来,叶蓝衣独自一人走在游廊上,岷山行宫依山而建,此时太阳初升,临山的游廊可饱览云雾翻腾的美景。
叶蓝衣却是没有多少心思,父皇的病始终压在心头,还有朝堂上的事,其实自己一直都是躲在父皇身后,有什么事都是他在前面挡着,所以这么多年她可以活的恣意潇洒。
可是现在父皇身体这么差,而那些未知的恐惧又越来越靠近,她已经能预见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许多艰难选择。
“喂,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喊你半天了都没反应。”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大手,叶蓝衣才意识到裴冕已经跟了自己一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刻意去忽略他还有些乌青的左眼,叶蓝衣摇摇头,“没想什么。”
却是越过他继续往前走,这样的举动裴冕也察觉到她心情不好,蓝衣平时不会一本正经地和他说话,如果有,那就是她遇到事情了。
还想继续往前走的叶蓝衣胳膊很快被一只大手抓住,顺势带回了怀中,男人宽厚的肩膀带来一如既往的安全感。
叶蓝衣并没有反抗,她现在也很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一个可以让她倾诉恐惧的人。
“怎么了?”
头顶传来裴冕温柔的声音,叶蓝衣顿时觉得鼻子一酸,闷闷道:“你是否因为对未来的恐惧逃避过?”
没错,她其实很清楚现在自己就是在逃避,不愿意去面对朝堂上的那些尔虞我诈,不愿意直面自己和裴冕的感情。
“我当然恐惧过,我害怕未来会和你兵戎相见,害怕自己保护不了你,更害怕你再也不理我了。”
此刻将人真真切切地抱在怀里,他却对这种恐惧感更加清晰,就算再自欺欺人,他也知道接下来自己和蓝衣将会走向不同的路,也许他们会站在对立面,也许他最恐惧的事情都会发生。
“我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是,可是不行的,我要担负父皇的希望,我就必须要做那辅政公主。
你是永宁侯府未来的掌权人,我们之间再无可能的,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让自己置身事外。”
她终于直面了自己和裴冕之间最大的问题,他们的立场是不同的,他有他需要保护的家族和妹妹,自己也有自己身为庸朝公主的立场,他们注定要因为权势之争相互提防一辈子。
“我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地站在你这边,因为我是庸朝的公主,父皇培养我多年,对我期望良多,他的夙愿只有我来完成。”
现在父皇病入膏肓,自己却还在这里犹豫不决,那以后就会连自己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这就是残酷。
“而且,父皇他,他时日无多了——”
叶蓝衣终于痛哭出声,父皇是她的信仰,是她这些年无忧无虑生活的保障,今年发生了太多事,母妃走了,现在连父皇也要离开自己了吗?
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裴冕心疼自己的小姑娘了,他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蓝衣的心思那么难猜,对自己忽冷忽热的。
现在他大约是知道了,因为她也在纠结,在怀疑,还不能完全地信任自己。
他以前总以为只要自己做到足够好,就能给她完全的安全感,将她庇护在羽翼之下,但是现在想想自己真是错的离谱,他表现得越好,权势越是滔天,在她眼中就是更大的威胁,他们就是在渐行渐远。
“我明白了,原来以前一直都是我想错了,我想将你藏在金屋之中,一辈子只做我的小公主,但是却忘了,你本就是个真正的公主,你身上还有更多的东西需要去背负。”
他说着,眼中渐渐惨然,是了,自己忘了她本就是不同于其他女子的。
“你放心,衣衣,你若为我妻,愿意洗手作羹汤,我会护你一生一世,你要是想站在那权力巅峰,我便为你征战沙场,荡平一切阻碍——”
叶蓝衣一愣,不由得抬头看向他坚毅的眼神,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裴冕却是放开了她,突然单膝跪地,郑重道:“臣裴冕,余生愿听从公主殿下号令,公主尽可安心辅政,让臣为你保驾护航。”
叶蓝衣呆呆站着,她不明白裴冕的意思,但是又好像想到了什么。
“西巫战事焦灼,朝堂上主和派日益得势,导致将士怯战,我知道公主并非软弱之人,已经派人联合北云意图夹击,但是你还没有信任的人去办这件事,你若是信得过我,我愿为公主先驱。
柳家势大,怂恿新帝横征暴敛,公主私下派人收集证据,但是你现在无权无势不好出面,这件事也可以交给我来办。
还有,公主想要暗中扶持寒门学子,但是一直担心被污蔑结党营私,这些事也可以交给我,我可以将这些人收为侯府门生,实际上为公主所用,借裴家之势没有人敢为难半分……”
他一连说了数十件叶蓝衣想做而又不能去做的事情,渐渐地叶蓝衣的神情从震惊变为感动,最后便是悲戚。
原来最了解自己,最在乎自己的人一直都是这个男人。
他什么都知道,但是又什么都没说,只是暗暗帮着自己善后,一如之前很多年的默默守护。
这些事都是极其有风险的事情,她自己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去做,裴冕却是要帮她把脏水全部挡下。
而自己之前还在怀疑他,提防他,在意他裴家世子的身份,殊不知这些底细他但凡透露出去一星半点,自己这个公主也就做到头了。
他如此维护自己,而自己却还在怀疑他,这是怎么样的悲哀,自己又是怎样的愚蠢,这样的自己,真的不值得他如此。
“夫君——”
这一声低声地呼唤,心中酸楚无比,夹杂着无限的愧疚和难过。
她叶蓝衣何德何能,能得一人如此不计代价的付出?
裴冕却是站起来将她脸颊上的泪花抹干净,捧着她明丽的小脸惨然笑道:“就算这辈子做不了夫妻,我也依旧是你的不二之臣,爱你护你,让你进可稳坐高台,退可衣食无忧。”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承诺,叶蓝衣也是,此时早已经泣不成声,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遇到裴冕,最大的不幸也是让他爱上了自己,这么不值得的自己。
“所以现在,你还恐惧未知的未来吗?”
裴冕抱着她轻声安慰道,“不要怕,衣衣,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两人晨曦中紧紧相拥,久久没有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