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哑然,一时之间竟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是的,在叶蓝衣面前他只觉得自惭形秽。
“你大可不必如此,庸朝是一个国,并非你私有,长此以往你又能支撑多久。”
他好半晌,才干巴巴地说出这句话,却换来叶蓝衣再次的无情嘲笑。
叶蓝衣看着他,突然觉得可笑的不是他们,是自己,是自己一直在螳臂当车,还不知悔改,庸朝就是这样一个国家,权阀林立,百姓民不聊生,皇族浑浑噩噩。
自己试图改变的是它的立国之本,又怎么可能简单?
“你以为国库很有钱吗?哈哈哈,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恐怕还不及你丞相府郊外的千亩良田进项,而像你们这样的世家,庸朝比比皆是,你们这些世家大族饕餮之口,吃掉的便是那些妇孺的性命。”
此刻的叶蓝衣如同疯魔,或者说她早就疯了,这个公主之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问我为何非要和叶子方作对?”
叶蓝衣指了指自己,冷然一笑,“城外饿殍遍地,而观星台所耗巨财便是庸朝半年赋税,叶子方登基三个月,挥霍掉了多少百姓的血汗,多少将士的救命口粮!我不杀他,天理难容,我为我自己不值!”
她突然起身,不顾身上的疼痛拽着顾晏来到自己的书案上面,那是最近各个州郡雪花一样的告急书。
去年庸朝收成不好,如今正是闹春饥的时候,又出现了罕见的倒春寒,雪灾无数,已经不知道多少地方百姓无米下锅,地方官员的奏章上到朝堂上,竟被这些溜须拍马的大臣说是天降祥瑞,庆贺新帝登基,多么的讽刺,多么的可笑。
顾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因为那句“瑞雪兆丰年”正是他们丞相府批复的。
还有更多荒诞不已的奏章,叶蓝衣都数不过来了,只有绝望,这些都是她从中书省重新驳回的文书中重新找回来筛选的,重新做了批录,加盖摄政公主的印玺重新去审查。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争夺摄政公主权力的原因,并非是为了和叶子方争什么,只是不想好好的庸朝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叶蓝衣反倒觉得通透豁达了许多,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公主府外开得正好的迎春花,喃喃道:“顾晏,我现在所做一切不过是偿还这二十年庸朝的养育之恩,过去二十年我贵为公主,受民朝拜,当我的车驾路过长街的时候,会有小孩子给我递花,所以我想庇护他们。
等我哪天累了倦了,这些人的死活又与我何干?而且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天不远了,也许我明日便消失在这个令人作呕的朝堂,天下之大,列国四海,会没有我叶蓝衣的容身之地吗?”
她一直在等,等那一天,与心所念之人驾乘一叶扁舟,顺流而下,再也不去管这些世俗的烦恼。
“那个人,是裴冕吗?”
顾晏不合时宜地问出这句话,因为他清楚地察觉到了叶蓝衣的释然与那个人有关。
以前他是叶蓝衣的太傅,无比清楚她的性格,那时候的叶蓝衣是个敢爱敢恨,嫉恶如仇,说了以后要当兼济天下的小公主。
但是现在,在她的身上顾晏只看到了绝望的救赎,她为庸朝做的这么多,却是孤注一掷,是想要一次性甩掉自己身上的包袱,这些只是她将要离开的一种交换,他有预感,叶蓝衣若是放弃了庸朝,便是真正的放下了。
有春日的细雨透过雕花窗棱飘到叶蓝衣明丽的脸上,让她在春光中渐渐显得朦胧起来,在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又是那样的温柔缱绻,依恋地点了点头。
“等西巫战事平定,我会和裴冕离开,浪迹江湖也好,四海为家也罢,我跟着他。”
侧过身来,叶蓝衣抬头看着面前的顾晏,“你若任庸朝宰相,希望今日之言对你能有所打动,这也算是一个挚友的请求。”
此刻的顾晏,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某种撕裂的痛苦慢慢蔓延开来,不刺痛,却很绵长。
十五年青梅竹马的爱恋,目光所及的守护,他的公主,终于还是选择了另外一个男人,离他而去。
“那我呢?我连朋友都不配了?你就这么潇洒的一走了之。”
他几乎是乞求着问出这句话,他希望在叶蓝衣未来的规划中,有自己的一个位置。
顾晏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微,丞相府的嫡长子,庸朝的股肱之臣,未来的丞相,这些身份在叶蓝衣面前,只是让他充满了无力感。
无论他如何改变,无论他做了多少,他就是挽回不了那份曾经属于自己的爱意。
他们曾经是有婚约的啊!叶蓝衣也曾经说过喜欢他,会嫁给他做妻子,他承认也许自己做的没有裴冕那么多,表达的没有裴冕那样热烈,但是他对叶蓝衣的爱绝对不会比裴冕少的!
“对不起,顾晏,从我嫁给裴冕的那天,我潜意识里此生便只会有一个丈夫了,往后余生,我的心里眼里,都只会是他。”
经历了这么多,叶蓝衣也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明白了自己对裴冕的感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已经认定了这段婚姻,纵然他们经历了很多,但是她不想再错过裴冕。
“果然,你还是喜欢上了裴冕,我一开始以为你和他的婚事只是权宜之计,我曾经信誓旦旦以为一定能挽回你,却不想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们早已经假戏真做。”
他苦笑着后退,看着叶蓝衣,好像她离自己近在咫尺,却又咫尺天涯,早已经可望不可即了。
“公主,虽然我等不到你了,但是我依旧是那个追随你的臣子,当年对你的教导我虽有迷失,但并非全然摒弃,你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
他躬身朝叶蓝衣一揖,便决然地转身走了,叶蓝衣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知道自己刚刚的那番话终究还是触动到了他。
其实父皇对于顾晏还是很看重的,曾经让自己多多提携他,这在世家权阀中是很少有的,若非顾晏是丞相之子,父皇应该会重点栽培他。
“公主,公主不好了!”
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将叶蓝衣的思绪拉回来,翠儿皱眉出去呵斥:“什么事大呼小叫的,不知道殿下在养伤吗?”
亲信一脸焦急,也顾不得那么多,单膝跪地禀报道:“西巫夜袭天都府,同玉关失守,死伤惨重,粮草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