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莱克修斯回来的时候,傻在原地愣了半天的约瑟夫终于可以正常思考了,他回味了一下阿莱克修斯刚刚说的话,又问了一遍。
“巴西琉斯这、这、这不好吧,去我家里不如去投靠某个贵族,我们家那环境您怎么受得了啊。”
约瑟夫听完后连连拒绝,觉得这哪里都不合适。
“我说了,我并不想又成为某个贵族的傀儡,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见阿莱克修斯要走,约瑟夫急忙起来抓着他的袖子,让他停一停。
“等等等等,别呀,我只是说了不合适,又不是说不可以,您说的也挺有道理的,我觉得如果您愿意将就一下,我也没意见。”
阿莱克修斯拍了拍他的手臂,让他去前面带路,看着约瑟夫的后背露出了“计谋成功”的得意微笑。
一个半小时后。
阿莱克修斯与约瑟夫看见连接君士坦丁堡和西方的罗马大道上一条长长的马车队伍。
“我们这模样要去马戎尼亚,一个脚上没有鞋,一个兜里没有钱,这猴年马月才能回家乡啊,走回去吗。”
约瑟夫看着马车队,问阿莱克修斯,提议要不他冒险回君士坦丁堡里去拿一下钱。
“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叛军现在肯定发现我不在宫里了,关闭了大门正在整城搜查,你回去那不是送死吗,还会连累我,更何况这个时候进不去,车队都堵着呢。”
说着,阿莱克修斯将右脚唯一的鞋子脱下来扔草堆里,只留了一双被染成土黄色的白色袜子。
没有了打工的钱,还不能回去拿,刚刚还欣喜于重获新生的约瑟夫又萎了下去。
“愿上帝再给我们安排一个好心人吧。”
给了自己几个耳光,打起精神来的约瑟夫准备跟大马路上的马车夫聊天套近乎,看看有没有人愿意送他们一程。
如果能碰到一个去马戎尼亚的就更好了。
“哦,感谢天主的启示,我昨天看了看天象觉得君士坦丁堡可能有大灾,于是我连夜搬到了郊外,哈哈哈哈,逃过一劫。”
“兄弟,你这不去教堂里捐点钱,对不起基督耶稣啊。”
大概觉得进城遥遥无期,人们下了马车,到路旁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约瑟夫慢慢靠近最近的一伙人,听他们说了一会儿,当一个商人向和他一样堵在路上的人吹嘘自己是如何躲过一劫的,觉得是个插话的时机。
“据说是叛军进城了,是不是这回事?”
约瑟夫走过去小心的搭他们话。
“这谁知道呢,大门关上了,里面啥情况都不知道。”
“城墙上还挂着皇家的旗帜呢,怎么可能是叛军干的,八成是他们这次又闹大了。”
“不是,我听我的一个朋友的朋友说确实是有叛军,不过叛军头子也是皇室成员叫那个安德罗尼卡什么吧。”
“嘿,又是你的一个朋友,你到底有多少个朋友啊。”
“不管是谁搞事,市民也好、叛军也好,是应该把圣宫里面的人屠一屠了,什么臭鱼烂虾都在里面,特别是那些西方来的商人。”
约瑟夫在旁边与他们从时政新闻谈到信仰,然后谈商业,谈今年的收成,终于谈到了正题。
“几位老师傅有没有要去马戎尼亚的朋友,兄弟我在君士坦丁堡创业失败,现在就连吃饭、打车的钱都没有了。”
“你早说嘛,去马戎尼亚啊。”
“对对对对,马戎尼亚。”
约瑟夫觉得有希望了,问他们之中有谁去那里。
“我是去君士坦丁堡。”
约瑟夫看向第二个人。
“我不去那里。”
约瑟夫只能期待的看向第三人。
“最近一次去哪里是几个月前了,我下一站是去小亚细亚的士麦拿,你去那边问问,我们这边都是去君士坦丁堡路线的。”
约瑟夫只好去其他地方找别人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阿莱克修斯他们还是没有找到顺风车,只能原地等等再想办法。
在路旁,阿莱克修斯他们捡了点树枝,又向别人借了点火,打算就睡在这里。
“君士坦丁堡的大门还没有打开啊。”
阿莱克修斯看着狄奥多西城墙上燃起的火把,再把视角慢慢拉近,它与城墙外地上零零散散的篝火一直连到自己这里,如同地上的星座。
“我还是第一次吃这种冷冷的面包,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阿莱克修斯啃着从好心人那里要来的面包,自言自语的说。
“不是,你怎么比我都适应得还快啊,要我出了这种事,估计是心如死灰了。”
约瑟夫看阿莱克修斯那样子,那不体面的坐姿,他不像是巴西琉斯,更像是街溜子。
“还行吧,你就看见我在吃面包了,但是你知道我为了要到几块面包有多么低声下气吗,亚里士多德说过,不要只看到我吃肉,你还要知道我偷东西失败了多少次,被打得有多惨。”
“。。。”
约瑟夫抬头看着星空心想,小屁孩就是好哄,一个面包就行了,他是一个烦恼的大人,没有了工作,没有了钱,还差一点没有了命,回去还要忍受家人和邻居的白眼。
以前在别人面前吹的牛吹得太狠,现在被反噬了,无颜见马戎尼亚的父老乡亲啊。
三四个小时后,黑暗吞没了君士坦丁堡外的火焰,只留下点点星火。
在万籁俱寂之时,阿莱克修斯问约瑟夫睡了没。
“怎么,床太硬?”
还在烦恼中的约瑟夫心情有点不爽。
“不是,就是想问问你,你家里还有你住的地方的情况,到时候我好应对他们呀。”
“你真的要去我们家啊,还是别吧,我们家哪里比得上你们贵族家,天天要和在泥地里打滚的农奴打交道的。”
“我觉得你更应该担心的是,我在你那里安顿下来了以后,快乐到不思君士坦丁堡,在那里平静的度过余生。”
把约瑟夫说笑了。
“行吧,我尊敬的巴西琉斯,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约瑟夫家在马戎尼亚贝德拉村,村子里有大概一百八十多户人的样子,和城里不同,那里外来人不多,又因为距离商路比较远,很少有外来人人过来歇脚。
他们家是从佃农、农奴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混成了小地主,然后又花了几代人混成了村子里的大地主。
自己长辈如此拼搏,约瑟夫也想进步,他想挤入权贵圈子,于是他将家产卖掉了一部分换钱,靠熟人走后门进入了君士坦丁堡的神圣皇宫。
当他还在为应该讨好哪个阿莱克修斯·科穆宁发愁时,一场意外毁了这一切。
“家里老婆安娜是最不好解释的,到时候你得让着点她,熬过最开始的几天就好了,伊蕾娜、索菲亚双胞胎古灵精怪和你差不多大,你得小心点她们,别让她们把你玩得团团转,至于小约瑟夫嘛,不用在意他。”
在神圣皇宫外的第一个晚上,没有软软的床,没有温暖的被子,上面是星空璀璨,空气燥热,没有一点风,地上残留的热量越来越少,阿莱克修斯做着吃夜宵的美梦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莱克修斯被刺眼的阳光和地面有规律的震动弄醒,他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像猫一样卷成了一团。
“我靠!”
阿莱克修斯抬头看向刚刚的震醒他的震源地时,那场面差点让他心脏骤停,许多士兵正排着队,直勾勾的看着他,吓了他一跳。
“嘿,小鬼要睡觉去你妈妈怀里睡去,小心我们踩着你了。”
“哈哈哈哈,你别吓着他了。”
阿莱克修斯抓了抓自己鸡窝一样的头发环顾四周,思考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就在阿莱克修斯附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座临时搭建的军营,就在他两三公里远的西方。
士兵们应该是从军营里出来,刚刚行军到这里,目的地不用说,肯定是要去君士坦丁堡,至于是不是安德罗尼卡的军队,阿莱克修斯看不懂旗帜,无法分辨是哪个军团。
“吓死了,还以为自己完了呢,约瑟夫那家伙呢,哪去了。”
阿莱克修斯拍着胸口,远离行军中的队伍,四处张望看约瑟夫去哪里了。
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约瑟夫终于回来了,苦着脸,一副斗败了的公鸡的样子。
“看你这样子,顺风马车还是没有啊。”
随着两人肚子同时“咕噜噜”的响起来,阿莱克修斯知道,这是又到了讨面包的时候。
阿莱克修斯与约瑟夫的运气很好,过来的罗马军队里有许多随军的执事祭司,他们是基层义务工作者,那些生病、受伤的人能得到执事祭司们的免费治疗,向流浪汉们发面包也是任务之一。
祭司们立起基督的旗帜,敲着钟,欢迎从君士坦丁堡出来避难的百姓过来吃免费的面包、水。
当然,拉丁人和犹太人不能吃免费的面包,出钱也不会给,除非钱给够。
等阿莱克修斯他们吃饱喝足了,执事祭司们还带着大家一起唱圣歌。
等唱完歌了,已经快到中午了,又吃了一顿饱饭。
这种日子虽然美好,但是短暂,还是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阿莱克修斯他们得快点远离这片熟悉的是非之地。
约瑟夫回头又看了一眼君士坦丁堡,有一些恋恋不舍。
“钱呐,如果能回去拿到钱的话。。。”
他与钱的距离近在咫尺,又远得就像天涯。
“以后再来吧,叔叔,保住命比什么都重要,毕达哥拉斯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两人带着几块面包边往西走,边走边拦马车,希望遇到一个好心司机顺路带他们回家,在拦到第十三辆的时候终于有好心人愿意带他们走一段路了。
但是从君士坦丁堡要到目的地马戎尼亚,他们中途还需要转好几次车。
这段路程他们是风餐露宿、沿街乞讨,晚上还要和乞丐们睡桥洞里,真是极其的艰苦。
阿莱克修斯上辈子虽然过得并不算好,但绝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混得那么惨。
更何况就在之前,他还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巴西琉斯,罗马人的国王。
天堂到地狱的转变大概就是如此吧。
路上除了要防备别人、野兽和疾病,身边人也是隐藏的威胁。
在去往马戎尼亚贝德拉村的第五天。
那是一个黄昏,阿莱克修斯在一片小树林里盘腿而坐,神神叨叨的鼓励着他自己。
“古人云:成大事者上帝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就因为他去晚了一点,修道院那边居然以“迟到”为借口不给他发救济粮了,真是太可恶了,等他东山再起之后一定要把这座修道院平推了,一定!
就在阿莱克修斯因为吃不上趁热的晚饭生气的时候,在他背后约瑟夫攥紧了拳头,眼睛死死的盯着阿莱克修斯的后脑勺,慢慢的、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向他跨步走来。
“你是想杀了我去领赏,还是说你害怕包庇我害死你和你全家,还是两者皆有。”
阿莱克修斯头都没有回一下,语气平淡的背对着与约瑟夫说话。
一句诛心之论让约瑟夫身体随即僵直在原地,在他眼里那个背对着他的少年如果不是上帝庇佑,那就是撒旦的化身。
设计逃跑路线、了解叛军的行动、在约瑟夫的帮助下躲藏在民间,甚至他还很了解约瑟夫的小心思。
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约瑟夫是成年人,对付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他还是有信心的。
“巴西琉斯,您误会了。。。”
约瑟夫的话还没有说完,先是一道闪电,然后是沉闷的滚雷,把约瑟夫后半句话硬生生的给打断了。
“我是由上帝授予权杖管理人民的巴西琉斯,罗马人的国王,敢伤害我的都会堕入无尽地狱。”
偶然的气象已经把气氛烘托起来了,阿莱克修斯站起来,更进一步的扮虎吃猪,回过身来抬头正义凛然的直视约瑟夫那苍白的脸。
“选择那条路,就看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