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苏辞书裹着厚厚的披风,一步一步往山坡上走,风雪几乎迷了眼。
“你伤还没好,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柳上卿替她拉拢了披风,把她牢牢的裹在里边,有些心疼。
“哎,爹爹脾气倔,你劝不动他的,我也只是想再去试试。况且我也不放心他,非要看上几眼才安得下心。”苏辞书叹了口气,费力地爬上雪堆,她手里提着一篮子饭菜,用不上劲,脚下不小心又踩滑了。
“小心。”柳上卿连忙扶住她。
“没事。”她笑着摆摆手,推开他又继续爬。
柳上卿看着她,迟疑了半晌才缓缓道:“其实你爹爹……已经撑不过几天了。”
苏辞书身体微微一震,又继续往上爬,只是手脚间的颤抖出卖了她的坚强。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爹爹,是我去迟了……”但是他不后悔,如果让他那夜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她的命。
柳上卿伸手将她紧紧抱住,头埋在她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气,唯有他怀中的点点温暖,才能缓解他内心的疼痛。苏辞书,为什么明明是恨的,到头来还是忍不住为你心痛?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苏辞书回头淡淡一笑,干净透明,身体微微挣扎了一下,“你压住我右手了,痛。”
柳上卿失神地松了手,獃獃的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往前走了,一脸茫然若失。他想拚命抓住她,可她就像一阵风一样,抓不住啊……
山坡上,依旧立着那个孤零零的石碑,独自承受着风雨,石碑上的字已经斑驳了,只是依稀可见上边刻着三个字:秋若水。
不是若水,是秋若水。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是那个追着他的马儿跑的秋若水,红着一张脸,睁着一双大眼睛。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秋若水,不是那个被苏汍鸿策封的若水皇妃。
花震南就坐在石碑旁边,一直喃喃自语,续说那些往事,旁边不远处多了一个木屋子,他每天晚上就睡在那里面,不管别人劝说多少次,他都总是不肯回去,只是疯言疯语的说:“快了,快了……”
他是想跟那个叫秋若水的女子死在一起吧,死在她的衣冠冢边。苏辞书叹了口气,将手中温热的饭菜放到木屋里,又整理了一下屋子,柳上卿害怕她又扯开了伤口,连忙接下她手里的活,都帮她做了。
苏辞书寻着木屋旁的一个位置,坐下了,远远的望着花震南,听着他口中叙述的往事,满心的惆怅。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来上一代的事情,那么凄凉。
娘亲的死而无憾,爹爹的爱而不得,姨娘的恨而不舍……就连真心相爱的爹爹和秋若水,也是被拆散了。这就是人生啊,荒唐而心酸。
柳上卿坐在了她旁边,像往常一样陪着她,“会觉得难受吗?”
“会,不过已经习惯了。”苏辞书始终笑着,眼神悠远而深长,她伸手捧起了一堆雪,惆怅道:“就像这雪,第一次下的时候会觉得很冷,然后慢慢的就习惯了。”
柳上卿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变得忧伤,他心疼她的坚强,想要竭尽自己的全力保护她,只为不让她受伤。
苏辞书转头看着他,“你是在哪找到爹爹的?”
“你娘亲的坟墓边……我去的时候,那里一地的尸体,只有你爹爹一人还活着。”
“娘亲……”苏辞书垂下头,心里的一处柔软被触到了,疼疼的,“你带我看看她。”
“好。”柳上卿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起身,伸手将她也拉起来,“我背你去好不好?我用轻功,这样快一点。”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好拒绝的?”苏辞书看着他笑了,那种绚烂中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让人心疼的移不开眼。
柳上卿蹲下去,背起她轻飘飘的身子,一路迎着风雪。
月如霜的坟墓边又多了一座新坟。没有多余的花样,甚至只有一个被雪掩盖的小土包,和一个刻了名字的木板。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孤零零地站在风雪之中,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背着一柄剑。
寒风吹起他散乱的头发,露出他疲惫而平静的脸,他的那份深情经过太多的风霜洗涤,还是最初的模样,只是余下太多的叹息。
苏辞书认出了他,脑子里模模糊糊的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转身醉醺醺的问她:“你认识月采茵吗?”她那时还不知道姨娘的名字。
苏辞书迈出沉痛的步子,朝那座不起眼的坟墓走过去。那是姨娘的坟墓吗?一时间脑子里闪过太多的画面,她带着面纱出尘的模样,轻轻地教她抚琴,教她武功,教她做人的道理。
她从来没见过娘亲,对这个莫名其妙就存在的姨娘,有着深深地执念,甚至在心里就把她当成了娘亲。
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
小久,你总是这样以后如何独当一面?
小久,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娘亲,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恨我……
你要亲手为你娘亲找出凶手,以祭她在天之灵。
你娘大仇未报,这声姨娘我受不起。
然后画面定格在那天雪地里,她颤抖着跪在满头白发的爹爹面前,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对她说:“小久……若水死了,你娘亲死了,你姨娘也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呢?”
姨娘死了?脑袋“哄”地一声,她什么也听不见了,眼前只剩下白茫茫地一片,就像爹爹的满头白发,白的刺眼。
可是如今见了她简陋的坟墓,想着她昔日淡然出尘的身影,她竟是平静了。就像一汪深沉的池水,再大的石头砸进去,激起百般水花之后,也是寂静的沉了,沉到最深处为止。
苏辞书拒绝了柳上卿的搀扶,爬上了滑坡,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跪下,重重地磕下三个响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再大的苦痛,她如今都无法用眼泪哭出来了。
风吹起逍遥散乱的衣服,吹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他终于回头看了看苏辞书两人,然后回头看了那坟墓最后一眼,握紧手中的剑,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背影萧瑟。
苏辞书又记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般留下孤寂的背影,走了。
有些情,是不需要言语的,就像他的那最后一个眼神,所有人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