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上卿的目光渐渐变得沉,透着一股莫名的疼。他忽然别开头,转而又笑道:“花小姐,我们是不是扯远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你真能治白馨的病?”
“你不相信我能治好她?”柳上卿笑了笑,趴在桌子上,往她身边有靠了一些。
苏图南冷了脸,继续道:“不是怕你治不好白馨的腿,怕就怕你别有用心。”
柳上卿故作幽怨地叹了一口气,暼了她一眼,“都这么久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难道在花小姐心里,语莫就是这么一个不堪的人?”
苏图南不说话,眼里的不屑很明显。
“当初的语莫,取莫语之意。莫语,不言不语,不说话便不会暴露自己,可我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地开口,泄露了自己的身份……”柳上卿深深地看着她,声音幽幽扬扬,很清脆动听。
“柳上卿,你扯远了。”苏图南喝了一口茶,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呵,是啊。”柳上卿哑然失笑,有些涩意。
“不管如何,白馨的病我是一定要治的。”苏图南盈盈起身,放下了茶杯,抬头目光犀利地看着他,“你准备好一切,明天上午我们就开始。”
说完也不等柳上卿回应,便拉开门出了去,走的干净利落。柳上卿的视线一直随着她的背影,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自嘲地笑了。
“苏图南,你看起来情深似海,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无情的女人。”他淡淡的一笑,说不出的惆怅失意。
门外白宣还在守着,垂着头眉头紧皱,一见苏图南立马迎了上去,“花小姐,舍妹……”
“白公子不必担心。”苏图南淡淡一笑,便转身快步离去,绕是白宣再一根筋,也察觉到她心绪不宁。
回了客房,苏图南却意外地没有看到浮梦,没了那个聒噪的人,还真是不习惯,房间里空旷得紧。
微微叹息,关上门,也跟着离了白府。
华天城的布局与白府如出一辙,百里荷花连绵不绝,十里长亭蜿蜒曲折,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如此浩大的工程非一朝一夕能建,定劳命伤财,那白宣真就有那么喜欢荷花?
延亭而上,鞋子踏在木质的阶梯上发出“嗒嗒”的清脆声,一路荷花入眼不绝,鲜艷如霞,是与白府一样的四季荷吗?心情渐渐舒畅。
只是……那一池荷花未免有些娇艷过头了,总觉隐隐不安。
长亭上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她挑了一条人鲜少的坐在了栏杆上,彩色的衣裙轻轻晃动,闪烁着点点星光,风吹起她的头发遮去容颜,时隐时现,美得恍若天神,引得众人回头。
苏图南微微皱了眉,对自己先前因失神而引起的疏忽有些恼,她只是来放松一下心情,不喜欢那些人或贪婪或炙热的目光。
跳下栏杆,本想就如此离了众人视线,那一瞬她却察觉到了一抹与众不同的注视。猛然回头,那拥挤的人群里一抹耀眼的白刺痛了她的眼,胸膛里的那颗心“砰砰”悸动着。
她直接越过栏杆,冲入拥挤的人群,然而茫然四顾,却不见了那人影子。自嘲一笑,转身盈盈而去,世人皆为她让路,徒留一地萧涩。
凤栖,我说过你不该来招惹我。
指甲嵌入掌心,血腥一片,她却浑然不觉。
眼中的仙人盈盈而去,气质脱俗,虽不乘浮云,胜有浮云。空余一众叹息,感慨之下,也将此美景一一记下,遗后人。此后,华天城便因仙人踏迹而闻名。
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去,那长亭脚下的河水忽然轻轻晃动了一下,随后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抓住栏杆,微微一用力,水花飞溅间,那月白色的身影便盈盈落地。
弹了弹身上的水,他的神情淡漠如常,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径直离去,身影晃动间,那湿淋淋的衣服一点点褪去湿意,一身冷清的气质宛如月下神。
月白色的衣袍,一尘不染,配上血红色的腰带,玉佩在身侧晃动,泛着柔和的光芒,头上一顶白玉冠,脚下踏着一双祥云白靴,他身上所佩戴的一切无一不精挑细选,气息内敛,长发晃动间,气质非凡。
不过任谁也想不到,他以前是极喜欢红色的。一柄长啸剑,杀遍天下无敌手,血溅到衣服上,将红衣染的更加殷红,血溅到剑柄上,将那红玉生生淬得更加鲜红,因此江湖人皆称他杀戮之凤,闻者色变。然而,终究是年少太轻狂。
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天,他那时不过十五之龄。她蒙着面纱背着琴,在雨中凄凄漫步,全身散发出的冷清气质,吸引了几个好色之徒拦截。她柳目一横,身体虽瘦弱,那一瞬间散发出的威压竟将那几人震伤。
那时他正值实力鼎盛时期,杀了那么多年都没有遇到对手,如今一遇见这么一个人,顿时手痒。他二话不说拔出剑,飞身袭去,然而那看似凛冽的一剑却被那人轻轻拨动的一个音符化了去。
“资质不错,可惜心术不正,可惜。”她的身形向后瞬移,面目依旧冷冷清清,说出的话却重重砸在了他的心上。
什么是心术不正?他想要问,那人却不见了踪影,可见其修为在他之上。他心里一时说不出的沉,眼中杀气凛凛。下次若再让他遇见,定使出杀招!
再遇,便是三年。他手提长啸剑拦住她的去路,目光冷的仿如修罗,嗜血淋淋,那时一种不容别人超越的孤傲。这一战非战不可。
三年时间,他的内力几乎是翻倍增长,杀招更是修鍊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拥有如此惊人实力的他,却探不出那人修为。
那人也不退却,只是从容不迫的抚着琴,冷冷清清的定下约定。双方只比一招,若那人败,她甘愿赴死;若他败,便要去一个叫花城的地方,保护一个叫苏图南的女娃五年。
这约定对他来说不亏,只是他对那女娃着实好奇了几分。
拔出长啸剑,注入内力拚死一战,他疯狂舞动内力,使出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绝招:凤舞梧桐。瞬时天地都为之变色,空中的火凤幻影扬翅长鸣,烈火之下涅槃重生。
然而那人只是指尖轻轻一弹,一股不属于凡间的力量瞬间爆发,以席卷一切之势吞噬涅槃重生的凤凰。一切,都归于正常。
他从来不知道有人能破这一招,连史书上都没有记载。
然而败了,便是愿赌服输。
于是他自愿服下抑制内力的梦蝶之毒,便去了花城,寻了将军府。只因愿赌服输,即使没有服毒他也会守约。那花将军要他换一个身份,他便笑着顺从,将血腥全部藏于眼底,一身鲜红褪下,换上与之截然相反的白,毫不犹豫地自毁长啸剑,与过去斩断,却唯独留下那一枚血玉,配在腰间,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初衷。
对他而言,这一切都没关系。毁掉长啸剑没关系,服下梦蝶之毒没关系,制约五年没关系,失去过去的一切荣光也没关系。只要他还活着,便可再创辉煌。
他对自己,一向是恨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