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雪也终于停了下来，留下一片晶莹。冰天雪地里，月采茵带着花震南缓步来到了雪地里，来到了那座无人问津的坟墓前。
坟墓建造地富丽堂皇，低调的奢华，曾经种满了的奇花异草如今都枯萎了，那些先前围绕着它的树木，如今也枯了叶子，孤零零的立在雪地里，承受着这场罕见的冰雪。
“姐姐，我带他来看你了……十六年了……”月采茵颤抖着扯下那层困了她十六年的面纱，跪在了坟前，重重地磕下了头，“茵儿愚昧，整整十六年才查出了凶手，让姐姐、让姐姐蒙冤如此多年。”
花震南抬头看向坟墓的那一瞬，微微一震，他摇晃着身体走过去，步步唯艰，似乎又苍老了许多。整整十六年，他从来没有祭拜过她一次。当年的那件事，他是恨她的，恨她同皇帝一起逼死了若水。
他们夫妻一场，却尽是阴谋算计，他恨她的无情，恨她的阴恨，恨她的干脆利落，那些他曾经最欣赏的优点，一夕之间都成了他痛恨的理由，然而他最恨的还是他自己。如果当初他不将若水带回来，又或是早早地同她归隐，那么便没有出征，没有入宫，没有娶亲。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再深的恨意也只剩下苍凉。人生不过数十载，一晃眼也便过去了。
“这么多年，你有后悔过吗？”月采茵回头看着他，那张精致的面孔和月如霜有八九分相像，不同的是这双眼睛里少了犀利，布满了沧桑。
“有。”花震南微微笑了一声，又猛地咳嗽了起来，他的眼睛里渐渐浮起了丝丝眷恋，伸手轻轻接住一片雪花，就象是对待自己的爱人一样，“我答应过若水会陪她看一场大雪，可惜这场雪却下晚了……”
月采茵愣愣地看着他，“那你后悔过遇见姐姐吗？”
花震南抬头看天，叹了口气，许久之后才缓缓道：“我不知道，或许有吧。”
月采茵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渐渐红了眼眶，喘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一直在后悔，后悔遇见了我们两姐妹，毁了你的全部人生。”
花震南只是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两人便那般沉寂地坐着，任由天色暗沉了下去。在那座坟墓前忏悔，也只能是忏悔。
“噌——”，利剑划过空气的声音。月采茵目光一凛，杀气四溢，她身体一跃，翻飞而起，袖中的绫带“刷刷”射出，白色的身影在雪地中令人眼花缭乱。
枝头上跳下了一个黑衣人，随后无数的黑衣人便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雪地里，枝头上，坟墓中，那些身手矫健的黑衣人足足有数百人多。
月采茵双袖中绫带犹如白蛇狂舞，面对如此多的高手依旧不落下风，只需她一人，便力挽狂澜。
花震南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生死已被他置之度外，可是看着那么多的黑衣人，他还是嘲讽地勾起了嘴唇，“皇上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我死，呵呵，我早就命不久矣，全靠柳上卿的葯撑着，哪还需要他动手啊……”
“花震南！你还心思说这些废话！”月采茵拚命将他护在身边，不让黑衣人靠近，可是在这么多数不清的黑衣人围攻下，她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你还护着我做什么？”花震南摇摇头，声音在风雪的侵蚀下早就嘶哑的不像话了。他看着那些黑衣人，看着黑夜下的一切晶莹大雪，彷彿沉入了自己的思绪，一脸大无畏，“世人只知我功高盖主，皇上想要除我，却不知是另有原因啊。呵呵，这么多年我一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想尽了一切办法要将我拔掉……又有谁能想到我们曾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这天下的半壁江山都是我替他打下的，在我心里，我感激他的知遇之恩，可在他心里，我就是一个被他用感情收买的忠臣，无用了便抛弃，呵……”
“你别说了！”月采茵怒吼，然而她凛冽的眼中却渐渐泛起了湿润。她奋力抵抗，却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
花震南笑到最后，又咳嗽了起来，他平淡地看着月采茵，然后静静地对她说，“你走吧，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你闭嘴！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长发散落了，她抬起的脸竟是泪流满面。她咬破手指，将鲜血点到眉心，她大喝一声：“出！”
瞬时一道白光从她眉心迸发，照亮了整片黑暗，一只巨大的白狐从中崛起，它嚎叫着，撕咬着，无数的黑衣人死在了它的利齿之下，被它抵御在外。
被迫动用异妖之灵，月采茵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五脏六腑皆被震碎了。鲜血从口中涌出，她扑倒在白狐身下，白色的身影与大雪几乎要融为一体了。她挣扎着撑起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只为了……再看他一眼。她笑了，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拒绝逍遥的提亲吗？因为我早已心有所属，他人便再也入不了眼……”
花震南浑身一震，他颤抖着走过去，跪在她身前，缓缓伸手将她扶起来，“你，你这又是何苦？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不知……”他说到最后，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那一刻震撼他心灵的一眼，让他知道了什么才是最沉痛的爱情。
“抱我一下好吗？”月采茵笑着伸手，想要抚上他的脸，“像当初抱姐姐那样。”
那一瞬间花震南想起了好多事情，他想起那个跟在姐姐身后的丫头，总是怯怯地伸头出来看他一眼，然后又害怕的缩回去。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几番犹豫，他最终还是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月采茵笑了，那种最纯真的笑，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当初，“你是个好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可是你只看得到受伤的姐姐，看不到我……”
花震南埋下了头，事到如今，他只要一想起当年的事情，就忍不住哽咽。其实她的姐姐，从一开始并没有错啊，是他没有及早察觉她的感情，才酿成了今日的大错，如今她的妹妹……也是如此。
“你总是拿眼睛瞪我，瞪得我不敢看你，又总是忍不住偷偷地看，然后在心里偷偷窃喜……那时候我就总想着，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嫁给你了，可是我等啊，一直等到如今你都没有回头看过我一眼。”她的笑容渐渐淡了，变得缥缈，“一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