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洛就像是一颗石子,突然落进了陈景澈的心湖,再以席卷之势,侵占了所有位置。
她的美,是浑然天成的柔与媚。
陈景澈不止一次和我提到她。
他说,苏清洛和我不同,她是一朵娇养的花朵,精致温和,不染纤尘。
他说,像是我们这样手上沾满血的人,见了她,都会自惭形秽。
他还说,我会喜欢上她的,她极大度和善,会与我相处得很好。
可是,陈景澈啊。
我是为了你才沾满鲜血啊!
第一次杀人时,我害怕得全身发抖,梦里是无数索命的恶鬼。
是系统一遍又一遍地安抚我,才让我在他面前能装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我麻木了,也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
陈景澈爱她。
等我确定这一点的时候,我只剩下了七只钗子。
陈景澈娶苏清洛的那一天,我本不想去观礼,可苏清洛却央着陈景澈说,若是得不到我的祝福,她会伤心的。
陈景澈派人来寻我,我没去。
直到他亲自来寻我,携着苏清洛。
「兰樱,清洛希望得到你的祝福,我也希望。」
我的手一顿,纸上的字也就毁了。
我抬头望向他们,最后直直看着陈景澈。
「陈景澈,你非要羞辱我至此吗?」
我的眼神呵住他,他瞬间就松了苏清洛的手。
「姐姐别怪澈哥哥,都是清洛不好,惹了姐姐伤心。」
我看着苏清洛那张装模作样的脸。
只低下头,换了张宣纸,继续写字。
「陈景澈,我怎不知,你的眼光竟这般差劲了?」
在宫女的叫声下,陈景澈抱着伤心晕倒的苏清洛离开了。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躬身进来。
「太子殿下说了,若朝阳公主那么不愿和太子妃同住一个屋檐下,便回朝阳宫吧。」
又一张字毁了。
我哑着声音答了句:「那便回朝阳宫吧!」
自小服侍我的宫女阿素也红了眼。
她搀起我的身子,同我说,她带我回宫,我们不受这委屈了。
走出了太子宫,我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我的七只钗子还没拿上。
等钗子丢尽了,我就离开。
5.
陈景澈说万千花里他最爱木槿,我便亲手绣了木槿荷包给他。
可他看见荷包的一瞬间,就惨白了脸。
他抓起荷包就丢到地上,眼睛发红地瞪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
陈景澈最爱木槿花,却也最见不得、听不得木槿花。
因为他的娘亲生前就叫木槿。
他的娘亲是德贵妃的侍女,想尽办法爬了龙床,怀了龙胎,却被打进冷宫。
最后他的娘亲拼命生下了他,却也离开了人世。
这是陈景澈一直以来最大的痛。
我在大雨里淋了整整一天,直到倒在雨里,才换来他的原谅。
我原以为,在陈景澈那里,木槿是谁也无法打破的禁忌。
因此多年来我小心翼翼,却没有想到,在苏清洛的身上,禁忌也是可以轻而易举打破的。
苏清洛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不然,她今天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云兰樱,你这就受不了跑回朝阳宫了?」
苏清洛几次三番拨弄着头上的钗子。
我闭了闭眼。
「你头上的木槿钗子,是陈景澈刻的吧。」
这不是问题,而是答案。
可我还是想听苏清洛亲口说出来。
她笑了起来,极其开怀。
「是呢!我也没想到,澈哥哥如此爱惜我,竟连这木槿钗子,也愿意给我做!」
是啊,陈景澈多爱惜她啊。
「云兰樱,既然回到朝阳宫了,就别再去太子府了。」
她笑着来,又笑着离开。
而我,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了。
「阿素,把我的钗子,再丢两只吧。」
阿素什么也没说,只哭着替我丢了两只钗。
我以前最多的是念史,现在却常常不自觉的念诗。
我念:「总角之宴,言笑宴宴。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我还念:「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古今之意,原是相通,这世上本就少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曾经系统问我是否脱离世界时,我想也没想就选择留下。
它却仿佛早猜到我的决定,伤感地说到:「宿主,希望你与她们是不同的。」
那时我没理解系统的意思,它就进入了休眠。
我想,若系统再问我一回,我定毫不犹豫地离开。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我想念系统了。
「系统,你什么时候醒呢?」
「宿主,在你丢第一只钗的时候,我就醒了。」
原来,它看着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委屈极了。
眼睛一阵一阵发酸。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一个人,都快撑不下去了。」
「宿主,你是我带的第四十四任宿主。
我看着每一任宿主成长,她们聪慧,总能克服一切困难完成任务;
可她们又愚钝,总陷在情网里无法自拔。
我仿佛明白,又仿佛不明白。
在你选择留下的时候,我就该离开,但是我决定留下看看。
我明明只是机器,却因为你而感到难过。
宿主,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呢?
就像我回答不了自己为什么非要待钗子丢尽后才离开一般,我也回答不了系统。
人世间,最难回答的,便是情之一字了吧?
6.
陈景澈比我先忍不住,他跑来我的朝阳殿。
他问我,为什么非要这样,为什么非要逼他。
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若是我非要逼你呢?」
陈景澈抬起手想拉我,又决绝地放下。
「兰樱,你变了。」
「是啊,我变了。曾经的云兰樱早就死在了你娶别人的那个晚上,可你又何尝没变?」
我曾经也觉得凭着十二年相知相伴的情谊,总可以渡过一切艰难险阻。
可如今却看明白了,再深的情谊也经不起彼此的消磨。
我还是住在朝阳殿。
我突然发现,自己竟是那么久没有看望皇帝爹爹了。
他更瘦了,我见到他时他不停地咳嗽。
「朝阳怎么来了。」
我走过去伏在他的膝上。
「皇帝爹爹,朝阳来看您了。」
他愣了好一会,才拍拍我的背。
「朝阳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怎么是好呢?
怎么不怨我呢?
我从哽噎到放声大哭。
「皇帝爹爹,我不好,您罚我吧!」
「我的朝阳受委屈了,是我没有护好朝阳啊。」
他叹息许久。
隔日,皇帝爹爹力排众议,把爹爹曾经的虎符交到我手上。
我的权力恢复了。
我又变成了那个可以参政的朝阳公主。
一时间,人人自危。
就连陈景澈都跑来我的朝阳殿,亲自问我,会不会利用权力对付他。
我让他放心,我没有对付任何人的想法。
我开始常常跑到勤政殿,监督皇帝爹爹喝药,替他处理折子。
「皇帝爹爹,您快休息,这里交给我便好!」
「好好好!」
他笑得慈祥,一如当年,放心地把一切交给我。
回朝阳殿的时候,一个孩子从拐角处突然冲出来撞到我身上。
追来的太监看到他顶撞了我,吓得齐齐跪下求我饶恕。
而那个孩子害怕地躲在我身后,紧紧拽着我的裙子。
「阿姐,救救我好不好?」
不待我思考,好字已经脱口而出。
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会乖乖地叫我阿姐。
我把他带回朝阳殿,给他安排了房间。
阿素告诉我说,他是皇帝爹爹最小的儿子,七皇子,五年前他同娘亲淑妃受家族牵连被打入冷宫。
阿素担忧地看着我,想说什么却又迟迟不开口。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怕这个孩子会是下一个陈景澈。
我笑着抱住阿素。
「阿素,别担心。」
我开始忙碌起来。
每每从勤政殿回来,我就亲自教导小七为人处世,教他言而有信。
我不想再教出一个会骗我的太子殿下了。
小七与陈景澈儿时相同,总喜欢跟在我后头,甜甜地叫我阿姐。
小七又与陈景澈儿时不同,他偏执非常,我回来的晚了他非要站在外面等我,无论风雨。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家人。
我的想法又不同了,我待他更好。
阿素也变得极宠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