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沈慕寒寻我多日,我以朝中事务繁忙为由推拒。
今日,他直接闯了进来。
我眉心一锁:「慕寒,何事如此惊慌?」
沈慕寒怒目圆睁,质问道:「我听说你近日很宠爱那个亡国太子?」
我直接承认:「是又如何?」
他面上怒容更甚,语气带了丝莫名的哀伤:「你现在连哄我几句好话都不愿意了?」
我冷声道:「够了,本宫是太后,是皇帝的母亲,怎能与你一直不清不楚?」
我已经决定与老情相好断了关系,以萧璟小肚鸡肠的气性,若看到我与其他男人纠缠不清,恐怕不会有好事。
沈慕寒眼中带着无所适从的紧张感,尾音有几分颤抖:「沅儿,我从未求过名分。」
我像个渣男般直言不讳:「你不必多言。若非为了稳定朝局,获得沈家支持,我岂会委身于你?」
顿了顿,又道:「你也该娶妻生子了。」
向来坚毅的男人眼眶通红,我狠下心没有管他。
顾韶之倒是好解决。
我派人将他请来,语气冰冷道:「顾相。」
顾韶之心底忐忑不安,恭敬地行跪礼:「太后娘娘。」
「顾相琼林玉树,风采高雅,想必顾老爷早已为顾相看好亲家了。」
顾韶之猛地抬起头,面无血色,不敢置信地望向我。
「你……这是要与我生分了?」
我的眼底毫无波澜,口中的话仿佛与我毫无关系。
「顾相为国之柱石,吾身为太后,自然关心。」
他呆呆地呓语:「沅儿,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对不对?」
我冷声打破他最后一丝期冀:「这正是我想说的。顾韶之,你就当从没有认识过我。」
「从顾家退婚那一刻,我们就不可能了。」
顾韶之的脚步跌跌撞撞,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回府的,或许有随从跟随吧。
至于景安,那就更简单了。
我给了他万两白银、千亩土地,放其自由身。
「从此以后,你就自由了。」
「深宫不适合你。」
「我将你带来,也放你走。」
景安的胸口像刀绞一样,苍白着面色听命。
「奴听从太后娘娘的一切吩咐。」
他才十五六的年纪,面若敷粉,泪珠顺着长睫流下来,看起来我见犹怜。
我狠心背过头去,不再看他。
这些事花了我不少时间。
时节如流,自那日派萧璟入仕起,已有三年多了。
他顶着重重压力做到了尚书令,其庙堂酬算之高超令人折服。现在朝中可没有人敢拿他的身份说闲话了。
我与他之间相安无事,越来越像老夫妻了。
初春时节,梨花开满枝头,清风拂过,一片片洁白的花瓣落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丝丝涟漪。
我沉醉春色,阖眸假寐。
一人轻轻抚在我的发端,我睁开了眼。
「景安,怎么是你?」
景安一见到我,几滴泪珠先沁了出来,低声道:「乡里人见我带那么多银子回去,纷纷争抢,他们说曾帮过我,我不知该如何拒绝。」
「土地也被豪强占了,他们说我以色侍人,不配有那么多地......」
我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本想训斥他为何不争取,却听见他说:「太后娘娘,自父亲去后,我只有您了。」
我想起了我那降敌的父亲,小时候,他是极爱我的。
我叹了口气:「罢了,你留在这里吧。只是不能再伺候我,你去陛下身边吧。」
景安听到前半句话,内心狂喜。这是他第一次使计谋,他的心情忐忑,舌头差点打结,好在我没有多想。
虽然未能留在明光宫,但可徐徐图之。
景安上前几步,道:「太后娘娘看起来很疲累,奴为您按摩吧。」
景安这小子的按摩手艺确实很好,缓解疲劳、养神精心极有效果。
我点点头。
他上前,柔软的手按压在穴位上,我放松了心神。
我越来越困,渐渐睡着了。
清风吹起树上梨花,一片花瓣恰好落在我的唇上。
此时此刻,斯人若景。
景安望着我的面容,鬼使神差地低下了头,他的心狂跳,七上八下,即便刚才说谎话也没这么紧张过。
御花园的景色美如画卷,少年吻在心爱的人唇上,殊不知有一人目睹了这幅画卷。
9.
亥时过半,我于床榻春睡正浓,隐约听见了一阵物品移动声,我迷糊着睁开双眼,小声道:「萧璟,是你吗?」
萧璟抱紧了我,听我喊他,他斜睨向我的面容,眯起了狭长的凤眸,温声道:「是我。睡吧,夜深了。」
我没有多想,睡了过去。
翌日,灰灰沉沉的春光透过槅窗照进雕梁画栋的宝殿。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紫檀木插屏,南海珍珠缀成的帘子。
怎么不是明光宫?
我的脑袋有些发疼,昨日分明没有饮酒啊。
我开口:「四月,四月。」
叫了好几声,也没有见到四月的人影。
我的心底涌上一丝慌乱。
「来人!」
殿门传来一阵吱呀声,一身玄衣的萧璟走了进来。
我瞪大眼睛,突然感到难以呼吸,反复问道:「你掳走了我?」
窗外突然惊雷乍响,片刻后暴雨如注。
萧璟手中拿了条锁链,他阴翳的面容下掩着病态的偏执。
「我怕你跑,所以将你抓来了。」
我大喊:「你这个疯子。」
萧璟丝毫不顾我的话语,他将我禁锢在怀中,手指摩挲在我的唇瓣,口中痴念:「谁还碰过这里?」
我面色惊恐,哭喊道:「我已经和他们断了关系。萧璟,我们好好的不行吗?」
「禹儿呢,若是看到我不在,他会着急的。」
萧璟冷笑一声:「禹儿自有我照看,你不必操心。」
我的心底仍留有期冀,却被他一寸一寸打破。
他的语调很慢:「沈慕寒手握重兵,沈二公子蓄养私兵,我令言官弹劾,他自顾不暇。顾韶之家父病逝,他忙于丧事,岂能顾得上你?」
我越听越是心惊。
他这是......控制住整个朝堂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萧璟上前,捏住我的下巴,语气带着深深的眷恋:「不做什么。只是让你彻底成为我的所有物。」
言罢,他咬上了我的唇瓣,动作并不温柔。我拼力挣扎,指甲深深扣在他的背上。
他力气太大,我的反抗徒劳无功。
在我快要昏过去之前,我隐约听到。
「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10.
我困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三个月了。
除了一个每日送饭的哑巴丫鬟,我唯一能接触到的人就是萧璟。
若无意外,每夜他都会来。
我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心软,让他入朝为官。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恐怕会当场掐死他。
不过,我非自怨自艾之人。
我既然能坐上摄政太后的位子,又岂是简单之人。
又是一天深夜,萧璟来了。
一来便急切地拥住我。
今夜,我很配合他。
萧璟有些意外,他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沙哑:「你想通了?」
我没有说话,吻上他的薄唇。
春日的飞蛾在昏暗的窗前停留,发出丝丝的声音。
夜深了,我轻手轻脚地从男人身上跨过,轻轻从桌案抽出一张宣纸,提笔给顾韶之写信。
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我猜测此地应在京郊。
沈慕寒与萧璟亲如兄弟,未可轻信。顾韶之却是不同,这么多年的情谊,若他收到我的信,定不会不顾。
「顾郎亲启:
沅儿与君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今我深陷囹圄,顾郎若念往日情意,三日后子时于......」
「你在写什么?」一道冰冷似毒蛇一般的声音从我的颈后传来。
我一个战栗,手中的狼毫笔滑落,在宣纸上划出一道黑色长痕。
余下半夜,黑云压城。
不知为何,那封信还是送出去了。
太后消失的消息被封锁了。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半月后,顾韶之率兵找到了我。
他心疼地抱住我,看到我身上的痕迹,满目疼惜,责怪自己来迟了,责怪自己不该和我怄气。
我麻木地靠在他的怀里。
萧璟本就是大雍的皇帝,是我抢了他的位子。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我贪恋手中的权位。
我知道,那夜,他心软了。
心软,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挤出心中的思绪,怔愣道:“他呢?”
顾韶之知道我说的是谁,他苦笑道:“这几月,朝廷动荡,他排除异己,独揽大权,自封摄政王。”
末了,顾韶之补了句:“沈慕寒似乎倒向了他那边。”
沈慕寒是萧璟的左膀右臂,倒向他只是时间问题。
我的心情愈发沮丧,无力道:“韶之,你走吧,我只怕连累了你。”
顾韶之坚决不同意:“我与你已错过了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
我欲再加劝阻。
一道冷冷的声音传来:“好一个郎情妾意,我倒成外人了。”萧璟推开殿门,手持利剑走了进了。
顾韶之愈发抱紧了我,直面他,毫不示弱道:“你要做什么,尽管冲我来。”
萧璟意外地冷静,沉声道:“顾相私自调军,意图谋反。念在往日劳苦功高的份上,着即罢免相位,遣归乡里。”
他的声音陡然厉了起来:“来人,还不拿下!”
四名禁军上前,生生拉开了我与顾韶之。
我在等待,等他的惩罚。
11.
出乎意料,萧璟带我回了明光宫。
席卷而来的是暴风骤雨般的吻,他舔舐着我的唇瓣,吻在颈上。
许是怒极,他的动作充满了报复的意味。
我默默忍受着。
他的声音带着讽刺:“以往不是惯会说好话?今个怎的不说了?”
我感到一阵屈辱,愈发闭紧了嘴。
他仍旧不管不顾。
我蓦地酸了鼻子,委屈不已:“你说过,不再这么对我,不再欺负我。”
我的眼睛酸涩起来,泪珠像泄洪一般流个不止,到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萧璟的动作顿住了,闷声道:“对不起。”
我愈发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停不下来。
萧璟慌了神,他为我穿好衣裳,将我揽在怀里安慰。
他似乎是真的慌乱了,我耍了脾气,一直啜泣不停下来。
萧璟急得没办法,突然想到了什么,柔声对我说去去就来。
我止住哭意,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又低声抽泣起来。
萧璟带着禹儿来了。
禹儿多日没见到我,一见我便飞快地跑来,他天真地说:“娘亲,爹爹说您去江南游玩了,江南好不好玩?”
我面对孩子,总不好再哭出来,心中暗恨,萧璟,我和你没完。
我哄了哄禹儿,禹儿硬是缠着我问:“爹娘带我去江南好不好?”
我听着愈发来气,训斥道:“玩玩玩,整日就知道玩,上书房的课业完不成再不准出去玩。”
禹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萧璟上前,将禹儿抱在怀里,温声安慰:“娘是和你说着玩的,今年仲夏爹娘就带你去江南,好不好?”
禹儿破涕为笑,又闹着出去了。
我心中实在憋气,禹儿这个墙头草,好人都让萧璟给做了,着实可恨。
萧璟见我恼怒的样子,调笑道:“不哭了?”
我没好气道:“你到底要做什么?给个准话。”
他极为认真地看向我的双眼,道:“我原先的志向是征战天下,一统九州,如今霸业已成,又有何望哉。纵横庙堂非我所愿,现在只想守住霸业,与你白头偕老。”
你来真的?
我傻眼了。
12.
萧璟一诺千金。
朝堂上,他与我一同秉政,皇宫里,他耐心教导禹儿。
八年后,禹儿成年,我们将朝中大权还给了他。
此后,我和萧璟云游天下。
白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