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掉后面跟着的尾巴，回到了租住的客栈。
客栈寂静无声，丝毫不知道两个浑身染满了鲜血的人自窗户翻入。
打开的窗户没有合上，月光能够照进来，夜行衣破了不少的口子，身上又是血又是汗，黏黏腻腻的，夜风一吹，有些发凉。
身上的血腥味随着四处流窜的风逸散出来，让这间原本干净的房间也不再纯洁。
“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爷你说是不是？”苏见微和萧冥翊从张府离开之后，就松了一口气。
萧冥翊的表情没有死里逃生的愉悦，而是带着一股子严肃，让苏见微看了害怕。
“你怎么了，王爷？”苏见微小心翼翼地问他。
难道是——这种小场面就把大名鼎鼎的祁王殿下给吓傻了？不应该啊。
萧冥翊仍然摆着一张臭脸，特别是苏见微以这样的语气问他的时候，他几乎要压抑不住内心就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深吸了几口气，萧冥翊确定自己可以用平缓的语气说话之后，才开口：“那把刀刺过来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
虽然说已经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但说出来的时候，语气还是有些冲，萧冥翊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当时没有在她的身边，若是没有刚好看到，她是不是就准备等死了？
此刻在自己面前的，是不是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萧冥翊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可怕，苏见微还没在他的眼睛里见过这样旺盛的怒火，他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平静自持的，不会为了什么事情失去形象。
就算是当初狼狈地在海岛上求生，骨子里也依旧是矜贵的。但此时，他的眼睛里有着苏见微从未见过的疯狂，毫无理性。
“王爷……”苏见微低下头，想要扯扯他的衣袖，又不敢上手，似乎是被他吓到了的样子，“我……”
萧冥翊看出来了她的十根手指互相搅来搅去，这是她的小动作，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她还会很想扯自己的衣袖。
他都能想象到苏见微此时是一个怎样委屈的表情，若是叫人看上一眼，肯定会忍不住原谅她，安慰她。
可不能就这样被混过去了，萧冥翊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背到了身后，让苏见微扯不到他的衣袖。顺带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苏见微的发顶。
“好好反思一下，武功进步有什么用，内力突破有什么用，这种时候怎么就束手就擒了？原来你费那么大功夫，学好武功，为的就只是晚死一会儿，或者给别人陪葬？”
难得一次性听萧冥翊说这么多话，还全都是数落她的，苏见微像一个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乖巧无措地站在那里不敢动。
待萧冥翊说了一大通之后，苏见微很懂事地承认自己的错误：“王爷，是我不对，我当时被吓懵了，看到那么多血，那么多人一个又一个地倒下。知著只要一挥出去，就会有带出一蓬蓬还有温度的血洒在我的身上，我……我有些下不去手。还有我好累啊，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很累，知著那么轻，我却几乎要提不起来，是不是，只要我不抵抗了，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苏见微说的，确是她那是心中所想。
她在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伤害，屠戮，死亡。
这些词她听过，看过，但此时真实地发生在她的手里，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萧冥翊忽然责怪自己，她只是一个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的小姑娘，自己何苦这么苛责呢？
又怎么忍心如此严苛地对待她呢？
萧冥翊扭过去的头就再也无法不转向她了。
“微微，我这么说，只是很担心你。若是以后你总是这样，可怜别人所以下不去手，或者是太累了就束手就擒，你可想过后果会怎么样？我又会怎么样？”
萧冥翊忽然温声细语起来，让胆战心惊的苏见微本就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了一点。
“王爷，我知道他们是来杀我们的，很可能是什么杀手组织里的，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鲜血，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死不足惜。但是……看到那么多生命逝去，还是会迟疑，难道，人与人之间就非得闹得你死我活，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苏见微的十根手指不再互相搅来搅去，紧紧握成小拳头垂在身侧。
“微微，我相信每个人都曾经有过你这样的想法。”
“但是后来，他们都变了？”苏见微听出萧冥翊话里的遗憾。
“生命的价值，无可否认，我们谁不曾为一朵花的盛开而愉悦，为落叶零落成泥而伤感，更何况是人的生命呢。只是在纯粹的生命之外，还有太多的东西了。”
萧冥翊半张脸隐在月光的阴暗里，就像一个行走在光明与黑暗界限处，游移不定的灵魂。
“权力、金钱、地位，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说情谊、寄托、信仰，这些东西有的压过了生命的重要性，所以就算是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一定要守住。”
苏见微能够感受到萧冥翊语气里的苍凉，历来奸臣名将，好像无一不在其中，她说：“比生命要重要的东西，金钱权力之于奸佞之徒，百姓安乐之于忠臣良将。刚刚那些受伤了或者死了的人，不过是在追求他们认为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的路上，弄丢了居于次要地位的生命罢了。”
“要是这么想的话，会好受一点。”
“王爷，你曾经困惑过吗？你守护大靖子民，士兵们跟着你上战场，别国的将士们守卫他们的国土，都是比生命重要的东西。有的人回来了，有的人没回来，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觉得命都没了，守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萧冥翊低了头，浅浅一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自傲：“如果想让自己能够长长久久地看到守护的东西，那就好好活着。战争总是会有的，因为人们所要求的东西是在发生冲突。这种时候，强者，就是胜者。不必可怜那些落败的人，他们既然选择了参与，就该料到有这一天。不能活下来，只能怪他们没有本事。”
“王爷，若是我死了，也就是‘没本事’三个字草草概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