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我们生来有罪
王食欲2025-05-31 14:382,146

  20:我们生来有罪

  电动车在公路上飞奔,快得让人心慌。连那些赶着送货的外卖员,都用惊异的眼神看着疾驰而过的韩江。他几乎没有减速地穿过岗厦城中村的闹市区。当他刚刚把车停在赵保青的群租楼前时,他看到,赵保青从楼门口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她身上那条常穿的直筒裙上居然还有一大片血迹。

  “站住!阿青!”一个短发干练的女人也从门内追了出来。这女人个子很高、紧身牛仔裤下绷着力量感十足的肌肉线条。她看着气势汹汹,好似下一秒要把赵保青吃了似的。

  这个女人,韩江从来都没见过。

  赵保青看到了跨着电动车的韩江。她眼神中的惊诧很快变成了乞求。

  “上车。”韩江没有任何思考地对赵保青说。赵保青不敢犹豫,几乎是用跳的跨上了韩江的小电驴。韩江一拧油门,两人绝尘而去。

  “赵保青!你别做傻事!”那女人俨然追不上他们了。她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然后掏出了一个对讲机,念出了韩江小电驴的车牌号。

  韩江带着赵保青一路风驰电掣,急驶向华强北。他们将共享小电驴撇在一条暗巷,韩江拉着赵保青的手,从外挂的消防楼梯,跑上了飞扬大厦。

  飞扬大厦的顶楼,有一个天台水房。在韩江最不想回家面对父亲的日子里,他常常会坐在水房的屋檐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飞扬大厦并不是华强北最高的楼。相反,它周边的大楼,几乎每一栋都比它更高。站在飞扬的天台上,并不会感到视野开阔,相反,四周楼宇像一根根幽蓝色的剑一样密密麻麻地插在大厦周围,压迫感让人喘不上气。

  两人气喘吁吁地站在天台上,彼此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韩江想,赵保青大概已经猜出来他在跟踪她了。他该怎么向她解释?

  天空开始下起濛濛细雨。韩江想叫赵保青进水房躲躲雨。可他喊了她两声,赵保青却岿然不动,呆呆地站在雨中。韩江也不知道能怎么办了。他进了水房,想打扫一下里面的建筑垃圾,思考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但就在他刚转身的瞬间,赵保青竟然笔直地冲向天台的边缘——

  “哎!”

  就在赵保青要跳下楼的那千钧一发的瞬间,韩江拉住了她。

  “放手!”赵保青试图甩开攥着自己手腕的韩江,但她的举动不但没有挣脱,反而让韩江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韩江的双臂紧紧箍着赵保青的身体。他忽然想,如果当初妹妹坠楼时,他也能这样及时抱住她就好了。

  赵保青放声大哭。

  赵保青并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听村镇卫生所的护士说,她出生的那天都没有哭。医生以为赵保青的妈妈生了个死胎,奋力拍打她的屁股,她却坚强地像一堵石头砌成的墙,表情没有任何裂痕。她的屁股都被医生拍得红肿,才听到一旁的护士惊叫:“肚子里还有一个!”

  比赵保青晚出生四分钟的是她的双胞胎妹妹,赵保白。就因为晚了这四分钟,妹妹因脐带绕颈造成严重的脑损伤。父亲和奶奶商量了很久,还是没舍得花钱将妹妹送到城里的大医院。

  “系诸娘囝,花咁多钱做乜?将嚟也系要嫁人嘅。”奶奶说这话时,手里摸着她的玉手镯。那年家里穷,总有人惦记着把她腕上的玉手镯拿去典当了。这是她的嫁妆,她说镯子是六岁时就戴上的,如今手腕粗了,摘不下来了。

  妹妹小白,长到六岁之前,一直看不出和小青有什么差别。但六岁之后,她的智力似乎就永远停在了六岁。和她一起长大的孩子们逐渐不再跟她玩了,她唯一剩下的伙伴变成了村口那只土狗。

  村里读过书的人说,聪明点的狗智力也有六岁孩子那样,怪不得小白每天和狗玩。

  妹妹在村里不受待见,身为姐姐的小青该怎么想呢?在小青最幼年的记忆中,她对妹妹的所有看法,几乎来自母亲说的话。每个周末,妈妈会拉着她们姐妹俩,坐姑妈拉满了要赶集的货品的农用三轮车,到镇子上的教堂去做礼拜。小青对教堂不感兴趣,但她知道周日镇上有大集,去了教堂,妈妈会给她和妹妹买些零嘴和廉价的玩具。

  人出生时,是否带着与生俱来的原罪?

  大集旁的教堂,潮汕牧师总是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一遍一遍地强调:“我们生来有罪。”

  教堂很老旧,但也很威严。从教堂外的菜地看过去,高高的钟楼笔直地插入绿茵。听说这是清朝时期一个法国人盖的,竟然经历了漫长的一百年历史,沿用至今。教堂内部是重新装修好的。牧师的卧室有一张巨大柔软的床,卧室套房的厕所里还有一个镀金的马桶。

  小青是怎么知道牧师厕所里的金马桶呢?是因为,有一次礼拜过后,妹妹突然尿急。公共厕所外排着长队。妈妈偷偷带着他们去了牧师的卧室。当她坐在金灿灿的马桶上,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赤裸的圣母玛利亚油画时,小青似乎懂了点什么。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生活。和奶奶家的旱厕完全不一样。这里的马桶比她吃饭的碗都干净,而且里面没有虫卵,不会尿一呲上去,就冒出一堆蠕动的蛆。

  “你要快一点。”妈妈在厕所门外催促,“别让人看见我们了。”

  “没纸了。”

  妈妈很无奈,熟悉地从牧师的床头柜里翻出一包抽纸,丢给了小青。

  小青并不理解,为什么妈妈对牧师的卧室如此熟悉。年幼的她也从来没有多想过。直到有一天,妈妈没有回家。她陪嫁过来的那只行李箱也不见了。父亲和奶奶报了警,但警察认为这只是家庭夫妻矛盾,妻子已经是成年人了,离家出走,并不能立案。直到那一周的星期日,镇上传来消息,今天牧师没有出来做礼拜,进他房间找,也没有找到人。

  那晚,奶奶大发雷霆,他冲过来揪起小青的耳朵,大声质问:“你跟你老母,上教堂都做乜了!”

  小青回答不上来,一旁的小白放声大哭。小青看向父亲,父亲不发一言,只是脚边落满了烟头。

  也就是第二天,父亲去深圳打工了。有人说他是去深圳找老婆,但最终,妈妈没有被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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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冬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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