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色平静，语气却极为认真。
沈暮烟突然有些担心，想要拔除这棵大树，本就不易，他这么做，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起，惊的沈暮烟有片刻的失神。
若真是如此，想必是以命相博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掠夺别人的修为修炼，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以命相博的方式。
沈暮烟眼中升起几分酸涩，不知为何，她突然很心疼他。
她扑进他的怀里，语气闷闷的，“我不会劝你不要复仇，但是我想告诉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留住自己的性命，有命在，才有机会。”
楚烬的眼里有片刻的失神，转瞬即逝，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无声的安慰。
八角宫灯里的蜡烛在此时燃尽，唯一照明的火苗被黑暗吞噬，整个屋子陷进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中，沈暮烟感觉身体被人抱了起来。
冰凉的体温贴近时，她失控的唤了一声，“楚烬……”
“嗯。”低沉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令她安心了些许，任由着他抱着，走向床边。
他将她放在床上，没有做别的，只是在她身边躺下，大手环绕着她，与她紧紧相贴。
沈暮烟本就不困，此刻更是睡不着，脑海里想的全是刚才的问题，楚烬还没有给她答案。
也不知为何，没有肯定的答案，她就总是莫名的心慌，所以她想听他亲口答应。
可是他自躺下后，就没有再说话，似乎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沈暮烟的手不安的绞在一起，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他，还未开口，就听楚烬的声音响起，“睡吧。”
她只能压下心中所有疑问，闭上眼睛。
……
随着立冬这天的到来，空气中残留的深秋的余温尽数散去，取而代之是刺骨的凉，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冷冽。
早起时，呜咽的寒风一直在耳边呼啸，吵得人耳朵嗡嗡的。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夏季装饰的门帘也换成了厚重的暖帘，将冷空气隔绝在外。
屋内烧着取暖用的炭盆，炭火烧得红彤彤的，散发出的温度让整个屋子都处于暖洋洋的状态，倒也不觉得冷。
用过早膳后，丫鬟们就聚在一起忙活，准备晚宴上要吃的饺子。
为这次的立冬晚宴，她们准备了很多馅料，有素的、肉的，各种各样，种类十分丰富。
丫鬟们手很巧，说说笑笑间，一个个圆滚滚的饺子在手中成型。
闲来无事，沈暮烟也去凑了个热闹。
只不过她向来做不惯这精细的活计，捏了两个都是四不像的面团，也就放弃了。
今年因韩红枫留下的缘故，顾府的立冬家宴准备的比往常隆重。
大早上的，家里的小厮就爬起来，烧水、磨刀，准备杀羊的事宜。
立冬这天，同安市向来有吃饺子、涮羊肉的习俗，丫鬟们都在忙里忙外的准备晚宴所需要的食材。
单单是小羔羊就宰杀了十数头，只取身上最嫩最部分，进行烹饪，奢靡程度不亚于过年。
天边最后一抹光线逝去，同安市亮起万家灯火，顾府也不例外。
为了这场家宴能够给人带来快乐，韩红英特意邀请了戏园里最红的角来表演。
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台下母慈子孝。
韩红英只要一闲着，就给顾泽禹夹菜，热情至极，直到碗里堆到堆不下为止。
顾泽禹伴坐在韩红英身旁，通通来者不拒，母亲夹什么他吃什么，时不时与舅舅韩红枫碰个杯，聊两句家长里短。
一家人相处的氛围大抵就是这样了。
丫鬟与小厮也有自己的宴席，因为是过节，韩红英准许他们不必伺候，一同赴宴。
此时，一群人团聚在偌大的正厅里，现场可谓其乐融融，欢乐的笑声传出了很远很远。
李婧雪由于生病的原因，不便露面，韩红英仍叫人给她送了一份去，菜色与桌面上的一般无二。
看着这副全家团圆的幸福模样，沈暮烟竟然觉得有些许落寞，连热气腾腾的涮羊肉放在眼前，都没了最初的胃口。
她不由得看着顾泽禹和韩红英出神。
若是在家里，父亲和她估计也是这样子吧。
说起来好久没有给他写信了呢，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好不好，有没有想她？
想起那个疼爱自己的父亲，想起不能归家的自己，沈暮烟眼眶泛起湿意。
为了不扫大伙的兴，趁着众人不注意，沈暮烟起身，悄然离席。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一道探究的视线投来，落在她的背影上，身姿纤细单薄。
……
顾府上下的路灯皆被点燃，把院子各个角落照得亮堂。
沈暮烟紧了紧披风，挡去了些许寒意，在院子里搭建的秋千上坐下。
府里的小厮都去赴宴了，此刻院子里只有沈暮烟一人，倒也落得个清净。
她抬头，望着悬挂在天边的一抹弯月，心中的落寞越来越甚。
她想家了，真的很想很想。
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她流落在岛屿上，被好心人所救，但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每天早晨要和他们去海边赶海，捡各种各样的贝类拿去街上卖了换钱。
中午太阳好的时候要补渔网，或者翻晒鱼干，总之得闲的时候很少。
那段时间她的手上被磨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泡，惨不忍睹，可为了生计，仍要忍着痛继续干活。
她以为她的一生都要在那个无名的小岛上，浑浑噩噩的度过。
却不成想，有一天一个自称是她父亲的人找到她。
他把她接了回去，从此她也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衣食住行有丫鬟伺候，日子总算好起来了。
起初，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梦，只要梦醒了，就会回到那个小鱼滩上，过继续晒鱼干的生活。
可是并没有，那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不止如此，父亲很疼她，她也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温馨，似乎以前经常这样相处，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她越来越信任这个叫父亲的人。
她渐渐接受了他赋予的一切，慢慢的习惯没有记忆的自己，可是没成想，这样的日子并不长。
楚烬的到来，打破了她的生活，颠覆了她的人生。
虽然一路走来，日子不比在渔村里的生活好过，但起码有他的陪伴，也让她感觉不那么孤单。
想起楚烬，沈暮烟的嘴角总算有了一丝笑意，方才的失落被冲散了些，她的心情恢复了不少。
“在笑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沈暮烟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是谁。
“没什么。”她随口答道，同时将眼中的情绪全部敛去。
楚烬绕到她身边的秋千上坐下，将一个盛满饺子的碗递给她。
沈暮烟接过，碗里躺着几个白胖胖的饺子，奶白色的汤汁上还点缀了几颗葱花，正腾腾的冒着热气。
“怎么会想起给我带饺子？”她有些许诧异。
“你们人类的习俗，立冬要吃饺子，方才看你一个都没动，就给你带了些。”他认真的解释。
沈暮烟的心突然被触动了下。
方才所有人都在忙着看戏，忙着吃盘里的东西，没有人发现她已经不在席上。
只有他注意到了，不仅注意到了，还给她打包带了一份。
有的时候感动一个人，并非是你为她付出了很多很多。
而是你的心情在最压抑的时候，那个人可以及时的注意到，并给予安慰。
藏在心底的落寞被一扫而空，沈暮烟由衷的道谢，“谢谢。”
她拿过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热腾腾的饺子，散发着一股肉香味，是她最喜欢吃的肉馅儿。
许是被热乎的食物暖了胃，又或是因为他的存在，带给了她温暖。
沈暮烟明明还坐在风口，却一点也不觉得冷，一颗心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