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黄两家的见面安排在星期六,主要是为了照顾大脸黄的时间。四个老人,两位妈妈都已经退休,太上黄退居二线,除了偶尔去单位开个会,连点卯都省了,尤敏的爸爸是跑出租车的,说走就走。
至于两个年轻人,尤敏是自己开店的,时间灵活自由,暂停歇业的牌子往门口一挂,关门就走。只剩下大脸黄这个严格遵照法定工作日上班的国企职员。
尤敏爸妈的高铁是星期五晚上到的。票,也是尤敏买的,为的就是方便大脸黄下班后开车去接站。
好巧不巧,大脸黄的车早上高峰的时候出了点事故,送去了修理厂。
尤敏有点不高兴了,虽然隔着电话看不见脸色,大脸黄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轻微不满。
“那一会儿怎么办呢?我爸妈他们怎么来咱家?让他们自己打车来吗?”
大脸黄立即道:“哪能呀。咱们自己的车开不了,还能打车呀。等会儿下了班,我打个车去接叔叔阿姨就是了。”
尤敏还是不满意,“就不能让修理厂加个急吗?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呀,一天还修不好。”
其实真正令尤敏不满的是大脸黄不能开着那辆新提的奥迪Q6去接站。她妈不会开车,也不懂车,无所谓。但是她爸是跑车的,虽然自己开的是一辆不到7万元的手动挡桑塔纳,但这不妨碍老爷子爱车懂车,讲起有关汽车的知识来一套一套的。奥迪Q6,她爸一眼就能看出这车的价格来。
人生在世,谁不势利眼,即便连尤敏爸妈这样还算老实本分,体恤子女的父母也不例外,尤敏是要在她爸妈面前争口气的。
大脸黄哄着小心,道:“早就催过了,实在不行,有个配件得从广州那边调过来。”
尤敏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再次表示自己的不满。
大脸黄虽说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但和尤敏朝夕相处多年,还是很了解她的,咂摸出她始终不满的原因来了,便道:“敏敏,你别生气。这样,待会儿我提前打卡下班,回趟我爸妈家,把我爸那辆宝马开去接叔叔阿姨。”
太上黄开的那辆宝马,有些年头了,不过好歹是bba,总好过打滴滴打到些臭烘烘的廉价杂牌车好。
尤敏这才稍微满意了些,“行吧。那你先把车开回来,到店里接上我,咱俩再一起去接站。”
大脸黄连声称是。
大脸黄去父母家开车的时候,太上黄正坐在客厅看电视,黄太后在厨房里忙。
太上黄把宝马钥匙交给大脸黄,问道:“明天的饭店,你都安排好了吧。”
大脸黄道:“敏敏都订好了,在福盛园吃。”
黄太后立即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问道:“她的主意,还是你的?”
大脸黄没吭声,倒是太上黄开了口:“这顿饭是我们两边家长第一次见面,去福盛园吃,也合适。”
黄太后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不满道:“一顿饭五六千,当然合适。他爸妈吃过这么贵的饭吗?”
太上黄道:“老徐,你这么说就不合适了。”黄太后姓徐,年轻的时候,太上黄腻腻歪歪地称呼她“老婆”,人到中年之后便改称她为“老徐”了。
大脸黄急道:“妈,你这些话也就当着我和我爸的面说说,当着敏敏和叔叔阿姨,你可千万别这样,算我求你了。你就算不在意我的想法,也看在你未来孙子孙女的面上,千万管住嘴。”
黄太后阴阳怪气了一句“还没娶媳妇了,就忘了娘了”,就又钻回了厨房。
很快,黄太后又从厨房里探出身来,“明明,要不你吃两口再走,菜都是现成的,热一下就好。你去火车站接她爸妈,来来回回的,不知道要折腾到晚上几点才能吃上饭。”
“妈……”大脸黄拖长了尾音,道:“敏敏和你孙子不也没吃吗?人家叔叔阿姨也都没吃呢。哎,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还得赶回去接上敏敏,一起去火车站呢。”
黄太后一听这话,愈发不满了,“还要回去接她?那干脆让她自己去接她爸妈好了。她真是不知道心疼你啊,让你一趟又一趟地这么跑。她还真是把你当工具人用了。”
大脸黄听得眼皮一跳,不知道自己妈妈从哪里学的“工具人”这么个赶时髦的词儿,估计又是刷抖音刷的。
大脸黄跟太上黄点了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攥着宝马钥匙就出了家门。
诚如黄太后所料,等大脸黄接到尤敏爸妈,吃上晚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过了。
大脸黄在和尤敏谈恋爱的第二年,就跟她回家见过爸妈了。所以大脸黄和尤敏爸妈并不陌生,双方相处得还算愉快,甚至尤敏她妈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大脸黄和尤敏住的是黄家为大脸黄准备的婚房,标准的三室两厅两卫,所以他们并没有给尤敏爸妈出去开酒店,直接让二老住进了家里。反正家里房间有空余的,而且两个年轻人早已同居多年,双方家长对此都心知肚明,再讲究那些虚礼就没有意思了。
第二天在福盛园的午饭,是大脸黄开着太上黄的宝马,带着尤敏一家三口去的。至于大脸黄爸妈,则是开着黄太后的大众去的。
两家人在包厢里见了面,准确的说是黄太后太上黄和尤敏爸妈第一次见了面。
比起太上黄和黄太后的气定神闲,尤敏爸妈则略显拘谨了些。
黄太后示意儿子,“你介绍下呀。”
大脸黄本不是善于场面的人,但这种场合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或者两次,他还是尽量装得游刃有余,先向父母介绍了尤敏爸妈,“爸妈,这是敏敏爸爸,敏敏妈妈。”
又转脸向尤敏爸妈介绍道:“叔叔阿姨,这是我爸爸和妈妈。”
菜都是尤敏提前预订好的,她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在菜未上来,又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的时候,就看出两家的差距来了。
黄太后背地里没少贬低尤敏及其父母,她打从心里不愿意结这门亲,奈何拗不过儿子。但是当面,她又换了一副嘴脸,亲热地问道:“你们从重庆过来方便吗?”
尤敏爸爸道:“方便的,从出门算起,过来一共也就5个小时。”
黄太后假笑道:“那就好。小付爸爸,你别生气。按理说,该我们上门去拜访你们二位的,可是小付肚子里怀着宝宝,她身体又一向虚弱,现在正是稳胎的关键时期,不敢让她劳累,所以只好辛苦外公外婆了。”
尤敏爸爸道:“理解,都是为了孩子好。”
黄太后笑道:“是啊,咱们两家都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可不是一切都为了孩子好吗。”说着又一脸慈爱地看着尤敏,“我把小付当自己女儿看的。”
黄太后此话一出,除了太上黄面不改色,稳如泰山,大脸黄一脸惊诧地看向自己妈妈。尤敏脸上一闪而过“活见鬼”的表情,尽管她马上管理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但心里有一种深深的嫌恶,真是见鬼了!这么肉麻的鬼话,她也说得出口!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尤敏向来报喜不报忧,她爸妈只知道大脸黄家条件不错,还投资给她开了个宠物店,并不知道黄太后曾极力拆散她和大脸黄的事情。
所以当黄太后这么说的是时候,尤敏爸妈很高兴地笑了,为女儿遇到了一个好婆婆而欣慰。
两边老人又聊到工作。在黄太后优越感十足地讲完自己退休前是妇女主任,退休后以健身,跳舞,练习书法和旅游为乐的时候,尤敏爸妈沉默了。
尤敏感觉心里酸酸的,她知道父母此刻心里必然也不好受。
大脸黄也颇为不安地观察着尤敏和她爸妈的反应,却不知道该如何缓解这种尴尬。
到底还是太上黄出手了,他知道尤敏爸爸是开出租车的,所以故意把话题引到了市政交通及出租车方面。
太上黄先是问道:“你跑车的话,长期久坐,身体会不会不舒服呢?”
尤敏爸爸立即道:“我还好,因为我平时很注意保养和锻炼。按时喝水上厕所,交班了该去快走散步就去。”像是怕对方不相信,他又刻意补充了一句,“我身体很健康的。”
尤敏心里一阵难过,其实她爸三年前因为尿结石开过刀。尿结石算是司机的职业病之一了,因为跑车喝水少,不能勤上厕所。她知道爸爸这么说是怕对方嫌弃自己是她的累赘。
聊到熟悉的领域,尤敏爸爸终于不再沉默,又主动和太上黄聊起了打车的事情,“虽然现在很多人在滴滴平台上打车,但是真正车技好的还是我们这种开了几十年租出的老司机。很多滴滴司机甚至都是新手,刚拿本没多久就出来拉客玲。真正赶时间的时候,还是得我们这种老司机,技术好,又熟悉城市交通情况。”
尤敏爸爸的说法有种坐井观天的盲目与自信,但是在场的人都没有戳破他的幻想气泡,任由他侃侃而谈。
尤敏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老人们的谈话。她知道,太上黄故意把话题引到爸爸熟悉的领域,是为了打破沉默的氛围,也是在为爸妈解围,但是太上黄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高姿态,他是以一种怜悯的心态在关照尤敏爸爸。
大脸黄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爸爸平实话语中隐藏着的优越感,当然更察觉不到尤敏那敏感多疑的内心,只庆幸场面终于回暖。当第一道菜上来的时候,他有些得意忘形地伸出了筷子。
太上黄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儿子,大脸黄这才惊觉自己差点失礼了,赶紧收回了筷子,转而客套地向尤敏爸妈献殷勤,“叔叔阿姨,吃菜。”
尤敏妈妈朝这位准女婿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好。”
菜都是尤敏点的,她很细心周到,充分照顾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口味和喜好。所以这一顿饭,每个人都吃得很合口。
在陆续吃了几道合口味的菜后,尤敏爸妈也不像一开始时那样拘谨了。尤敏妈妈吃过松鼠桂鱼后,更是赞不绝口,还和黄太后讨论起福盛园的人到底是怎么做这道菜的。
黄太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小付妈妈,喜欢就多吃点,这道松鼠桂鱼也算是他们这里的招牌菜之一了。我们逢年过节或者请客都喜欢来这里,经常吃的。你们难得来吃一回,不要讲客气,多吃点。”
这话听得大脸黄眼皮一跳,他想起了昨天去拿车钥匙时,黄太后说的那番刻薄话。他下意识地去看尤敏的反应,果然尤敏眼里一闪而过一道阴郁。
尤敏妈妈似乎并未听出黄太后的弦外之音,反而乐呵呵地回应道:“好。”
就在两位妈妈相谈甚欢的时候,太上黄不动声色地用桌上的公筷夹起了一块松鼠桂鱼,放到了尤敏爸爸碗里,“这道松鼠桂鱼确实不错。尤敏爸爸,你也尝一尝。”鱼肉放进了尤敏爸爸碗里后,太上黄又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我们在外面吃饭,一般都用公筷。”
这回,尤敏眼里的阴郁蔓延到了脸上,连她反应迟钝的妈妈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公筷!从第一道菜上来,大脸黄招呼他们吃菜时起,尤敏爸妈一次也没碰过桌上的公筷,他们一直在用自己的私人筷子夹盘里的菜吃!
尤敏爸爸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他态度并不自然地解释道:“哦。我们平时吃饭不大讲究这些。”又尴尬地附和道:“用公筷好,用公筷卫生,干净。”
尤敏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实在憋屈,眼底已经开始发热。她预感到自己再不出去透透气,就要当场失态了,于是借口上卫生间出了包厢。
一出包厢,她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拨通了昭昭的电话。
此时此刻,她急需和昭昭通话,寻求一点心理上的慰藉和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