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见青跟杨雪和陈霄分开之后回了一趟家，他妈妈已经装病好几天了，虽然知道是装的，但是毕竟自己还是个儿子也要装作不知道的回去看看。老太太一见面就又给他好几张相亲照片，苏见青也知道逃不过，就从里面随便挑了一个。
“你再挑一个，多看看。”
“妈，我们看一个觉得不行再看下一个好吗，这又不是挑水果，可以多买几个放家里放着。”
苏妈妈咋舌，“你这孩子，咱这么优秀，这不就是选择多嘛。”
“选择多和多选择不一样好吗？前者是优秀，后者是又渣又烂。”苏见青说着就拿了一张照片装包里，“我自己联系她就行了，你就别瞎安排了。”说完起身就走。
苏妈妈这把人送走之后才发现，苏见青刚拿走的那张照片，根本不是他开始选的那张。老太太一看就知道他根本就没上心啊，敷衍她都不用心敷衍，在沙发上气得气都倒腾不上来了。
苏见青回到家就看见康平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两手抱胸，像是要跟谁打架似的。苏见青放下包，俯身认真的看着他，“谁惹了我们的平少爷了，这给气的。你师父呢？”
“哼！”
“哎呦，你小子有骨气了啊，敢在背后哼你师父了。他又不是高知高才的完美男性了？”
康平非常嫌弃的剜了苏见青一眼，“我以前说过这句话？”
“我给你总结的。你不是很崇拜他吗。”
康平冲着时阅的房间看了一会儿，然后气哼哼的说，“塌房了！”说完丢到抱枕就回了自己房间。
时阅把眼镜丢在桌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想写写案例，尽量不去想这件事，可是他静不下心来，东西写得乱七八糟的。他打开自己的平板电脑，翻出这个案子的材料，在陈佳妮的那一页反复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案子不管怎么打，不管是输还是赢，最受伤的人都是陈佳妮。此刻的时阅也很煎熬，他正在经历一个自己内心的三叉路口，向左是胜利，向右是安心。
第二天早上康平也没有跟时阅一起去上班，他连饭都没吃就出门了。苏见青也有些纳闷，这小子看上去就是时阅的狗腿子，怎么就突然翻脸了。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或者是江郎才尽想不出办法了？”
时阅一脸茫然的抬头看他。
“那小子说他塌房了。”
“房子塌了找开发商，找建设规划部门，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见青也是懒得跟这种土鳖多解释，“明天开庭了，你们准备好败诉了吗？”
“败诉不用准备，迎接就好了。”
苏见青看着时阅淡定的擦嘴的样子就更把握不住他的想法了，感情自己这个业余学习的心理咨询师真的很业余啊。
时阅上班的时候往大办公室看了好几次，康平就在那里埋头不知道干什么，一次都没来自己办公室嘚瑟，这就非常不康平。中午的时候，他也没有来找自己吃饭，而是跟隔壁小姐姐一起出去了。这让时阅很是失落，他并不需要人崇拜他，但是他不想任何人因为他感到失望。
下午时阅没有办法继续工作便到了天台喝咖啡，风依旧比下面大很多，但是傍晚的阳光洒在人身上有些别样的温暖。
“你的咖啡凉了。”
时阅回过神抬头看见是林聪，他挑眉，“这么巧啊，林律。”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去你办公室没人但是门没锁，于是上来碰碰运气。”
“有事吗？”
“康平今天有给我递辞职信。”林聪看到时阅错愕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我想是你们合作的不太愉快，我也跟他说了可以给他换一个指导律师，他没有否认前者，但是拒绝了我的提议。当时我就想啊，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任性，真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当年实习的时候，指导律师什么都不教，什么都不管，犯了错误就会骂人。”
“那也总好过教错了，你在跟他谈谈，可以给他换个指导律师，不需要顾忌我。他应该会是一个很好的律师，拿不到执业证真的可惜了。”
“他哪里好啊，我没看出来。”
时阅笑，看着服务员送过来两杯咖啡，把他冷掉的咖啡换走了。时阅跟林聪道谢，然后慢慢搅着咖啡，“他很正直，很善良。”
“哦，那我是不是可以再问问，你那天跟我说的你有一个问题在困扰你，看来你还没有解决，现在能分享一下吗？”
时阅想了想，“如果你有一个案子，有一个事实对方是证明不了的，你只要不如实陈述就可以胜诉，你会怎么办？”
过来送甜点的小服务生听了都调笑两句，“你们律师就是会说话，还不如实陈述呢，不就是在法庭上帮当事人撒谎就能打赢嘛。”
“别说那么难听，律师没有义务为对方提供证据。”林聪跟这里的服务员看起来很熟。她看着时阅，“你可是打过67亿标的大案子的律师，我觉得这个问题你问出来很……”
“不专业是吗？”时阅笑，“如果这个谎言的代价是一个女孩的一生呢？”
“那你得到的是什么？就只是代理费吗？”
时阅笑了，“林律看问题透彻，别问的这么直白。”时阅自己心里清楚，因为刘敏私下给过他承诺，解决这个案子，以后整个上市集团的法律事务就全部都是他的。没有律师不喜欢优质的常法客户，尤其是这种规模、这种业务体量的。
“那你这个问题我就不能回答了。我只能说，律师没有义务帮助对方完成举证，也应当对己方当事人履行保密义务。当然没有人想做一个助纣为虐的律师，但是律师的职业属性也不是什么正义的斗士，我们不过是为委托人服务的专业人士而已。”
时阅很认真的看着她，“你怎么理解实事求是？”
林聪看着他想了想，“你怎么理解客观事实和法律事实的差距？”她喝完了咖啡，起身放松了一下，“你跟康平谈谈，觉得他可惜就好好带带他，我不想分心思来处理这些事情。”林聪走了，没走几步又返回来，“时律，任何事情都有一个理想状态，但是很难达到，我们需要做的是权衡，然后做出选择，迎接一个预期的结果，最后跟自己和解。”
时阅一直觉得林聪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但是今天他真的看到了这个女人的智慧，那种仿佛历尽千帆沉淀下来的智慧。
他拿出手机翻了一个电话号码出来，“江律师，我是时阅，我能不能跟陈佳妮见个面，……对，你可以在场，但是我不希望她的家人在场，如果有可能，我想在双方之间找到一个折中的方案。”
苏见青今天是又风光又尴尬的一天，下午他在审判庭坐班，一直也没人来找他咨询，无聊的人都开始准备打游戏了。就在这个时候，走廊里突然就热闹起来了，他正要打开门出去看热闹，就看见张院长和杨雪还有研究室管宣传的同志一起带着一个老太太向着他走过来，老太太手里还捧着一个卷轴，看起来像是锦旗。
“这位就是我们的专职调解员苏见青同志。”张院长做介绍，这话音刚落，那个老太太就热泪盈眶起来。
“苏同志啊，真的是太谢谢你了。”老太太这一出让苏见青也懵的厉害，他好像都没见过这老太太，他看向旁边的杨雪，“这……”
“这位就是你之前调解和好的那对因为不能生育要离婚的夫妻的长辈，是婆婆。”
“苏同志啊，我也是真的舍不得我那媳妇，可是我们就一个儿子，这总是生不出孩子，大家都急啊，这就不知道哪根筋动了，儿媳妇就非要离婚，丢人啊。都是你给做的开导，你这工作做的好啊，不但给小两口和好了，我儿媳妇这还怀孕了呢，他们都结婚六年了都没怀上啊，您说你是不是活菩萨。”说着就把锦旗打开了，上面写着两排字，“优秀心灵导师，人间送子观音”。
在场的人都一下子傻眼了，老太太也看出点儿门道，“这不对吗？苏同志不但疏导了两个人的心结，你这一作工作连怀不上的问题都解决了，这事儿医院都没办成，这不是送子观音是什么。”
周围围观的人都笑了，张院长也跟着打圆场，“您这褒奖很高啊，小苏快接锦旗啊，这是群众对你的认可。”
只有苏见青整个一个大红脸杵在那里，真的是不想接啊，可是老太太特别热情，锦旗送到手里，还拉着苏见青，“我特地找你们领导，让他们带着照相的，你这么优秀的同志工作能力这么强，一定要宣传出去。要不说现在法院工作就是好，不但依法办事，还特别讲情理，能帮咱老百姓解决问题。”
杨雪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表扬，这解决的是哪门子的问题，医院解决不了的让法院聘任制调解员给解决了。苏见青就这么端着锦旗，强颜欢笑的对着研究室的大相机，被咔咔咔的一通拍。
苏见青回到办公室，庭里的小年轻都过来要看看他的锦旗，苏见青都恼了，直接卷起来就放到了档案柜顶上。杨雪看到他这边热闹就凑过来，“你看我们苏见青同志就是淡泊名利，得到了当事人的褒奖就只是勉励自己再接再厉，把荣誉立刻就束之高阁了，这种精神值得大家多学习。”
“散了，散了！”苏见青把庭里看热闹的助理和书记员都赶走了，他看着正在憋笑的女人，有些无可奈何，“杨雪，我真没看出来，你怎么还这么多骚话呢。”
“你怎么说话的，我说的可都是事实。”她说着又笑起来，上前一步凑近苏见青耳边，“我听研究室陈主任说，这是我们院里开展多元纠纷解决后的一个成果，他们管宣传的同志已经在给你的事迹写公众号文章了，估计今晚你就能看到。”
“别啊，我真的不需要表彰。”苏见青急了，这公众号虽然不是什么大热门号，可是也有不少受众，他可不想转圈丢人，“人家老太太还有人家夫妻愿意把这事儿拿出来给大家看吗？”
“放心吧，老太太非常愿意，研究室的同志也征求当事人夫妻的意见了，他们说只要不写真名就可以，还特别要转达对你的感谢呢。”杨雪拍拍苏见青的肩膀，“工作做的很不错，以前是我不对，没有客观评价你的工作能力，给你道歉，继续努力。”说完笑着就走了。
时阅按时跟江晓赴约，来到一个居民区外的小茶馆，“我们先进去等吧，陈佳妮说会找机会溜出来。”
时阅一脸疑惑，江晓又开口解释，“他的父母不让她单独见律师。时律师，我想知道你见陈佳妮的目的？”
“我想知道她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她是怎么打算的。”
“我已经问过了，她要自己抚养，她非常珍惜这个孩子，意志非常坚定。”江晓也有些烦躁，“但是她的父母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不该要这个孩子的，现在孩子生下来，是不是应该送给孩子的父亲，不管他是谁？”
“我不要！”陈佳妮进门就听见这话，她毫不犹豫，“我自己的孩子，我要把他养大，就算顾磊不认他，这个官司打不赢，他是我的儿子我养，我就算给人扫卫生，我收破烂我也能养。”说着她就哭起来。
时阅没想到她会听见，他并不想跟陈佳妮说的这么直接和残忍。他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狼狈的姑娘，她穿着一件不太合适她这个年龄的衬衣，手上还攥着一袋奶粉。
江晓看了看，“你这奶粉……”
陈佳妮哭到失声，她凑到江晓身边说话，不想让时阅听到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没有奶了，不知道为什么。”
时阅还是听到了，他知道他有了争夺抚养权更好的筹码，这位母亲现在什么都不能为孩子做，她手里的那袋奶粉甚至都不合适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喝。时阅知道他此刻做一个律师该做的事情就是拿出手机给这袋奶粉和这位无助又无能的母亲拍个照片，可是他还是没忍心。
“其实你可以继续读书，这才是改变你命运的征途。”时阅不能理解这个女孩此刻毫无理智的倔强，对比起来有一个孩子对顾磊什么都不影响，但是对陈佳妮却仿佛可以扼住命运的喉咙一般的存在。
“我不要，他那么小，我不抱着他，他就会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陈佳妮不是一个没有脑子的女孩，她想过很多次把这个孩子放下，可是那个小人仿佛有感应，立刻她就会哭得不成样子，哭得他的妈妈肝肠寸断的。
江晓扶着她坐下来，可是陈佳妮却仿佛碰不得的缩了一下，江晓看出些异样，她轻轻的撸起陈佳妮的衣袖，胳膊上的愈伤赫然在目，让人心惊。
时阅做律师这么多年，没有受到这么大的冲击。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家，他开车去一家高级商场买了几罐高级的婴儿奶粉，他回到那个小区门口就看见江晓也返回来了，两个人的手里都拎着奶粉。时阅正在想着怎么给陈佳妮，这倒是正好，他递给江晓，“你是他们的律师，你去比较方便。”
江晓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时律师到底是大律师，出手也真是大方，这样会让你的良心好受一些吗？”
“明天，我们还是法庭上见吧。”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江晓心中有气，真想把时阅的东西给扔了，想来是好东西，给孩子不吃白不吃。她翻了翻，在里面还找到了一个信封，装着一万块钱，江晓的心情有些复杂。这钱她单独偷偷的塞给了陈佳妮，不让她多问，就藏起来自己用。
时阅回去时候就看见苏见青在吃外卖，并没有看到康平。他看了一眼康平的房间，“在吗？”
苏见青吃得一手油，“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回来就在房间里，点了他最爱的红烧小排都不吃。”
时阅敲了敲他的房门，“康平，我知道你在听，工作不是拿来任性的，我跟林聪说了给你换指导律师。”
时阅也觉得特别疲惫，他也没等里面人回应就打算回自己房间。没走几步就听见门响，康平站在门口，“明天你怎么回答那个问题？”
“你明天不跟我去参加庭审了吗？”
“代理人是你和刘敏，我去也就是旁听席。如果我明天是去旁听席听我的师父在法庭上说谎，我宁可不去。”
“那你随便吧。”时阅脑子也是一团乱麻，他自己都没搞清楚自己明天会怎么回答。苏见青大概也听出点儿味道了，他拦住了时阅，“你这个律师是不是良心坏了，你是不是要帮顾磊在法庭撒谎？”
“你吃你的排骨吧，懂什么？”
苏见青也是有脾气的，他把骨头往桌上一丢，“我是不如你们懂法律，但是我也知道做人得实事求是吧，得有良心吧，做事情得问心无愧吧？我知道你代理的是大富大贵之家，在这个国家说他们家的名字有三分之一的人都会认识，你能帮他们解决这个孩子，换来你的名誉和财富，可是你享受这些的时候会不会想起那个婴儿，想起陈佳妮，甚至顾磊，他即将变成一个极不负责的男人和父亲，未来就算再有成就也是个没品的渣男。”
“如果我不是顾磊的代理律师，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旁观者，我也可以这样骂人，我可以骂的比你还难听，我还可以出主意让陈佳妮去控告他遗弃罪，我们上刑事手段啊，什么DNA，什么抚养费都一起解决了，可是我是他的律师，你以为我不想让他们都有一个好结果吗？没有，真的没有。每一个错误都会有代价，这就是公平。”
第二天一早，时阅起得很早，这次是他没有等康平。到法院跟刘敏碰头之后他四下看了看，“顾磊真的不来吗？”
“他在家里做准备，周五的飞机就送他出国了。”刘敏依旧强势，但是她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说话中也没有以前的那些笃定。两个人在法庭被告席刚落座，她就接到了家里管家的电话，顾磊从家里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