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清志。”夏笙将双肩背包放在早川清志旁边的空座位上，拉开拉链取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熟练地进行着翻盖开机的一系列流程。
“哦，夏笙……你你你你是夏笙？喂，一夜之间到底又发生什么事了！”早川清志本来是不紧不慢地回过头，看到夏笙之后却立刻一惊一乍地跳了起来。哪怕是请假一周之后回来的那天，夏笙的面容都没有现在这样憔悴，眼睛里面的血丝暴露了他一夜没睡好的事实。
“嘛，这就说来话长了……”夏笙闻言扯了扯嘴角，语气和神情中满是苦涩和焦虑，“总之，算是我自己造的孽，趁早暴露出来…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好事吧。”他想了想，简单地总结道。
“哈？意义不明！”清志显然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瞪着眼睛强硬地说道，“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去的地方不是教室，而是医院，至少也应该看看心理咨询师。走，你一个人不好意思去的话我和你一起去，这种时候就别想着你已经拿不到的全勤奖了。”说罢，他“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装进书包里面，拽住夏笙的手腕就要将他往门外拖，闹出的动静引得一众同学纷纷侧目，腐女们更是双眼冒出了小星星。
“清志，我可没有把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当成光荣事迹往外宣扬的习惯。”夏笙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平静地看着关心自己的好友，用眼神示意他重新坐下、先平复平复情绪，“所以别闹啦，我现在有点累……”他想要坐下却没有站稳，一个踉跄险些被桌子腿绊倒。
“那，至少可以跟我说吧？你亲口承认过的，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清志见他态度很坚决，只得退一步紧皱着眉头问道，“夏笙，你这样魂不守舍的状态，我都怕你走着走着路撞到树上或者是掉进井里，总之就是非常不放心。”
“你都这样说了，我若是再拒绝不就显得不识好歹了么？”夏笙揉了揉太阳穴强打起精神，一脸疲态地苦笑着缓缓说道，“清志，我母亲走了，之前请假一周就是这个原因。”他的语气和言辞并不激烈，只是至少表面上很平静地阐述着这一周来让他疼痛到近乎麻木的事实，“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感觉就像开玩笑一样……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意外噩耗的新闻，但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它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早川清志刚刚还态度坚决地按着夏笙的肩膀，现在却翕动着嘴唇，颤抖得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虽然之前就有一些不祥的预感了，但是从挚友的口中被证实就是另外的概念。清志见过一次尸体，是少不更事时在殡仪馆看到的，自己的祖父静静地躺在棺椁中，像饱受失眠折磨的人终于睡了个好觉一样安详。他已经不大记得祖父的容貌了，只是当时身边的所有大人都在哭泣，平时顶天立地的父亲软弱地抱着比他矮一个头还多的母亲……大概是心理作用，清志从那以后就总觉得殡仪馆里的空气比凝胶还要粘稠。
“那……你要回国吗？”早川清志总算从惊恐中稍微恢复了一些，带着浓浓的担忧和不舍低声发问。作为关系相当亲密的朋友，他多少知道一些夏笙家里的情况，自然也知道他的亲生父亲在炎黄定居。他相信即使夏笙平时和父亲的关系比较紧张，发生了这种事之后那位父亲还是会尽到应有的责任。可是一想到炎黄和东瀛乘坐飞机也要三四个小时的距离，或许以后都很难见到这位好友了，清志就暗暗地感到沮丧。小学同学也好，中学同学也好，明明还在同一个城市中，因为不能时常见到的缘故都已经疏远了……
“不，至少会在这里待上七年。”夏笙却摇摇头予以了否定的回答，甚至说出了莫名精确的数字，随即进一步解释道，“我似乎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吧，母亲在去世之前跟一位姓白羽的叔叔再婚了……只是现在就只留下我和一个刚上高中的妹妹。”七年，在夏笙的盘算中正是从今年开始到小暮大学毕业的时间，他已经决定了直到那时为止都会照顾小暮。至于之后会不会留在东瀛，谁知道呢，到时候再看情况吧。
“这样啊……可是接踵而来地就会有很多问题，你们两个未成年人能够维持家计吗？”话虽如此，清志却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同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负罪。他明明知道对挚友而言，离开东瀛才是更好的选择，却又因为他不会离开自己而由衷地安心：“那个，其实我花销不多的，每个月零花钱都有剩。”
这当然是骗人的。事实上，清志家里面虽然还算富有，但他父母一直贯彻着“男孩要穷养”的理念，再加上清志本身也很少打工，所以每个月也就是勉勉强强达到收支平衡而已。他暗下决心，实在不行就用土下座去央求父母同意他多打两份工。
“啊，谢啦清志，不过没关系。”夏笙流露出一丝轻轻的微笑，带着感激和油然而生的温暖，“我们两家都……比较富裕？而且别看我这样，姑且是有一份令人羞耻的固定工作的啊，也会定期去咖啡厅兼职。妹妹也很懂事，花钱不会大手大脚的。”想起小暮昨天晚上的表现，他的微笑很自然地转变成了苦笑。
“诶……啊，你是说那个。”清志一愣，然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笑容逐渐变得有些荡漾。他并不是一只二刺螈，不过并不影响对galgame和乙女游戏有基本的认知：在东瀛，上述两者通常会带点颜色，而赋予它们颜色的人一般被大家通称为“老师”。当然，夏笙身为一名正直且有良知的炎黄子孙是不会在自己的作品中添加颜色的，可架不住他提供的只是文案，做成游戏的脚本之后会魔改很大一部分，所以只能说懂的都懂。
“气抖冷，我们死宅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夏笙有意活跃气氛，于是稍微开了一个玩笑，顺势转移了话题。即使面对的人是清志，他也并不打算将昨天晚上的事情说出来。倒不是担心和清志的关系不够铁，只是要颇为杞人忧天地预防隔墙有耳，保护自家妹妹的名声和隐私。毕竟在东瀛这地方，氛围和谣言可以非常轻松地毁掉一个人，小暮又恰好属于有点内向自闭的类型，就像一朵随便踩一脚就会折断的、娇弱的小白花一样。
“等一下，我刚才好像漏过了什么。”清志眉头紧锁，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阵之后才恍然大悟地问道，“哦，对了！夏笙你不是独生子么，怎么突然凭空多出一个妹妹来？”他疑惑地望着夏笙，等待着他的答复。
然而夏笙的神色比清志还要奇怪，哭笑不得地反问道：“喂喂喂，你的反射弧简直像恐龙一样长了……这个先不提，妹妹是母亲再婚对象的女儿啊，这不是很显然的事情吗，不然还能是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魔法少女？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不，她的身世甚至还要更悲惨一点，唉。”
“所以说，你现在等同于独自一个人照顾没有血缘关系的JK妹妹？你们住在一起？”清志识趣地没有在“身世”、“经历”这类问题上面追问，而是撞了撞夏笙的一侧肩膀，对他一阵挤眉弄眼，“啧啧，可疑，相当可疑！话说你应该不是那种禽兽不如的变态吧？”
“在这种事情上有时间担心我，不如先处理好你自己那满溢到就要爆炸的桃花运吧。”夏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道清志这家伙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针锋相对道，“我说你啊，该不会真的以为秋叶酱之类的女孩子都只是想和你交朋友，而且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清志，虽然这是个人作风的问题，但我觉得玩弄别人感情的海王姑且还是死一死比较合适，你说是吗？”大概是因为心里有点不爽，他这次将话说得直接了点。
“诶，不是吗？”清志挠了挠头，一脸呆萌地反问，“所以夏笙你觉得她们有可能喜欢我，想要和我交往？但是她们也只是邀请我出去玩而已啊，你不是也经常和我一起出去玩吗，难道你居然是弯的？！对嘛，我就说你的取向很正常嘛。”他瞥到夏笙的脸色越来越黑，举起了手中又名笔记本电脑的板砖，连忙从心地改口补救道。
“我——说——啊，清志你不要觉得男女之间总是存在纯洁的友谊好不好？”夏笙叹了口气，莫名感觉自己心好累，像是好友的家长一般，“我并不是说这种东西不存在，正相反我上中学的时候就见过热爱古诗词的同好，但至少它目前还不存在于你的身边。炎黄有句古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要相信我这个旁观者啊……”
“我知道夏笙你是为了我好啦……”清志说这话的时候很是不好意思，毕竟男生之间的友谊通常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很少说这种在他看来相当肉麻的话，“但是她们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平心而论我并不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啊，每次考试都惊险得像是在走钢丝，作业也总是完不成，小学的时候向喜欢的女生告白还被骂是自作多情……总不能是因为我妈妈是学校的老师，想要曲线救国吧？”
“原因还需要问我？你照照镜子吧！”夏笙终于对他的毫无自知之明忍无可忍了，“原因就是，清志你长得帅，性格也很阳光，你这种人肯定最受女生喜欢了啊。倒不如说认识你的人就绝对不会喜欢上比如我这种……不，没什么。”
夏笙及时止住了话头，因为他在痛斥清志不识好歹的时候骤然想起自己似乎也还有着一点非常麻烦的“感情债”，立场顿时就变得没那么坚定了。
他昨晚一直在想事情，几乎一夜没睡，可直到现在也搞不懂小暮这丫头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就喜欢上了自己。明明“夏琴”只是四年前一起度过了半天时间的朋友，“夏笙”也只是与她有着同样悲惨遭遇、并不很亲近的名义上的哥哥。就算这其中有着吊桥效应的缘故，夏笙依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含着泪的告白着实吓到他了。
夏笙并没有妄自菲薄，他觉得自己的条件还不错：眉清目秀的长相不算差，性格也比较温和，总体上是高于平均线的水准，足够迈进现充们的行列。但是仅凭这些就足够吸引小暮了吗？据他所知少女收到的告白和情书不下十次，却从来没有答应过这些青春期男孩中的任何一人，由此可见她并不是会轻易喜欢上某个人的类型。
现在夏笙只恨自己读的专业不是心理学，小暮不坦诚地说出来他就猜不到她的想法，只得驻足于此，对未来的每一天都感到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