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条不紊地流淌着,日历悄然被撕下了一页又一页,街上来往的不少人已经换上了短袖,仿佛预示着夏天的即将来临。
在东京随处可见的樱花树,它们的花期很短暂,现在枝头已经不剩下几朵花了,只有零星的粉色和白色点缀在一片苍翠里,倒也不失为另一种美感。夏笙走在树荫下,即使这会儿没有风也感觉很凉快。
今天是夏笙去咖啡店打工的日子,他在上完课后就和清志道了别,一个人乘坐地下铁来到了目的地,还要稍稍走上一段距离。打工啊……夏笙心不在焉地想着,对曾经的他来说只是个赚点零花钱的小小手段,现在却仿佛非它不可了似的。领到的那些工资或许有些微不足道,但打工确凿能充实他的日常生活,让他无暇去品味源源不断的苦涩与悲伤。
说起来,咖啡店最近的生意很不错,听说是老板大哥斥资雇了几个穿着清凉的漂亮姑娘在街道上发传单,这种懂人心的行为让在店里工作的大家纷纷调笑着质疑他的节操。不过无论如何,结果确实非常喜人,大家在奖金的驱策下也十分有干劲,痛并快乐着。老板甚至招募了一位新员工,似乎叫椎名,夏笙还从未见过,今天终于排班到一起了。
轻车熟路地来到更衣室换好衣服,夏笙途径员工休息室和同事们打招呼的时候总算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见到了被众人簇拥着的椎名雪。现实地说,能够在这种咖啡店中担任招待的人相貌通常都不差,而新来的椎名更是出类拔萃的美女。她似乎很不习惯在这种场合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一见面就向夏笙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说话的时候还险些咬到舌头:“前辈您好,我是椎名雪,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椎名小姐你好,我是夏笙,这边才是请多关照。”夏笙见状,也拿出了在东瀛居住一年多后早已相当熟稔的社交辞令,在礼节上可谓万无一失。相比椎名这种初来乍到、谨小慎微的新人,他倒是更愿意应对清志那样自来熟的类型,因为不必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繁文缛节上耗费精力。不过椎名是养眼的美女,一起工作时大概也会比较惬意,这是一万个吵闹的清志都比不了的。
“您点的碎巧克力可可,请慢用。”夏笙带着微笑,将半满的玻璃杯从托盘中拿出,轻轻放在了典雅的原木桌子上,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正要回到后厨去取下一份餐点,耳畔却忽然传来了一阵不该出现在咖啡店这种环境的异样的嘈杂。循声望去,只见到椎名雪正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抓着手腕,依依不饶地询问着什么。看她此刻束手无措的表现,应该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左顾右盼的眼神很是无助。
毕竟大家都是同事,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本着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的原则,夏笙拿着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托盘走了过去,想要替她解围。椎名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救命稻草一样。
那男人似乎不满于她的走神,抓着她的手腕稍微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椎名一惊,一时间没有掌握好平衡,身体撞在了桌子上,连忙用另一只手撑着桌子才站稳,却不小心碰洒了一杯咖啡,有一部分洒在了男人的衣服上,弄上了显眼的污渍。
“对、对不起!”椎名尖叫道,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在她想象中即将到来的“审判”。在涉世未深的她想来,刚刚上班没几天就弄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怕不是还要倒贴给老板工钱。况且看着那个男人愤怒到有些扭曲的面庞,他会不会打自己一顿……
预想中的一切并未到来,原因在于夏笙及时赶到,架起托盘挡在盛怒的客人泼出的果汁面前,付出了一身工作服的代价让身后的女孩安然无恙,并且在那个男人接下来的刁难中临危不乱、沉稳地说道:“椎名,报警。”
“啊?哦!好的!”椎名雪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总算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掏出了衣袋中的手机解锁,慌忙之下甚至按错了一次报警的电话号码,差点就拨打了火警电话。
“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男人见状不由得先怯了三分,慌了自己的阵脚,指着夏笙色厉内荏地问道,“你们咖啡厅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这位客人,我们店里全程都有录音录像,如果您对我们的待客方式感到不满可以等到警察前来进行公正的判决。”夏笙眼神深处流露出一丝无人发觉的嫌弃,表面上却还是带着职业微笑,不卑不亢地说道,“不知道您更加希望让警察代替我们解决这场纠纷还是私了呢?顺带一提,如果个人履历上有了什么污点,对于您的职业升迁可能会有些影响。”他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看这男人的制服样式,有很大的可能是任职于政府机关的公务员。
“嘁,我还有急事,算你们走运!”男人低声咒骂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了夏笙一眼,从钱包中随手掏出几张面值不大的纸币甩在桌上,在众人的哂笑声中灰溜溜地离开了咖啡馆。
“没事了,椎名,这种事情不常发生的。”夏笙这才转过头,轻声安慰了她一句,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工作服上的污渍,“抱歉,我先去换身衣服,麻烦你清理一下。”说罢,他将手中的托盘递给椎名,就要往员工休息室的方向走。
这时,咖啡厅的门口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接踵而至的少女惊呼声。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夏笙条件反射般地望向了门口,旋即微微蹙起了眉,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向这位小小的“不速之客”打招呼。
小暮神色复杂地别过头去避免和他对视。她现在很后悔听从了香织的建议来到这家咖啡厅,在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哥哥。明明早就决定好了要当作无事发生,以普通妹妹的态度和身份度过接下来的每一天,可每当看到夏笙的脸,无论是故作轻松的笑容还是少见些的严肃,好不容易许下的坚定就会瞬间动摇。
这不是夏笙哥哥、不,兄长大人的错,小暮自怨自艾地想着。她讨厌这个软弱的自己,在经历了失去亲人的悲剧之后还困囿于原地,没办法向前迈出脚步。
“抱歉,香织,我突然有些不舒服,今天就先回家了。”她趁着好友似乎还没认出夏笙的间隙拍了拍她的香肩,勉强地露出了一点笑容,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支离破碎,听起来倒是完全契合于“不舒服”的借口。况且有一首一度很火的二次元歌曲名叫《病名为爱》,小暮听它的时候只是觉得副歌部分歌手的声音颇有撕裂什么的感觉,直到这种事情切实发生在了自己身上,才明白撕裂的是自己的五脏六腑。确切地说,是心脏。
“诶?小暮你怎么了,没事的吗?我送你回家吧。”香织骤然见到她不知何时变得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搀扶住了她的手臂。她并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假,无论是身体或者心理哪方面的不适,只要造成了病灶就符合“不舒服”的笼统描述。
“好……那就麻烦你了。”小暮稍稍松了口气,至少香织没有劝说她留下什么的。紧接着,她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疲惫,将重心往香织的方向偏了偏,半倚靠在她的身上。莫名其妙地一语成谶……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本来就虚弱,最近既没有锻炼又没有保持规律作息,以至于状况恶化了,猛地站起身来偶尔都会眼前一黑。
看来又要找个时间去一趟东京综合病院了啊,说起来,自从长大之后就没再去过那边,不知道熟悉的医生还在不在那里工作呢?前年一次大装修之后挂号大厅和病房分别变成什么样了呢?小暮在香织的陪同下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中不时闪过各种各样的思绪,就像是要刻意地将属于夏笙的部分挤出去一样。毕竟炎黄有句古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只要她不去想,这些烦恼就仿佛距离她无限远。
但是很遗憾,对小暮来说这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或者说不可能长久的,因为夏笙已经成为了她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类少了空气、阳光、水,任何一个都活不下去。在小暮身上也是同理,只要她还想继续现在这样至少表面上是平静的生活,那么无论她怎么想、愿与不愿,夏笙也一直站在她身边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一次,她依然可以选择可耻但有用的逃避,但下一次、下下次呢?在这种事上自欺欺人没有意义,小暮知道自己总有要面对一切的那一天,难道应该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成长上面吗?成长……听上去就无时无刻不发生在我们身边,但想要抓住它带来的改变时却又像风一样飘散得无影无踪了。
等到夏笙匆匆换完衣服回到工作岗位上时,小暮和香织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时不时向他这边投来感激目光的椎名小姐和许许多多不认识的客人们。
“刚才的两个女孩儿?她们还没有坐下就离开了,大概是找错了地方吧?”当夏笙工作的间隙向椎名询问时,却得到了这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复。果然,他在心中轻叹,小暮的小心思自己完全猜不透。如果两个人没有被命运的齿轮推动到当下的地步,女孩子的柔肠百转会是一出轻松爱情喜剧的催化剂,可当“男主角”执意将自己的身份定位成一名兄长时,它就变成了令人焦头烂额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