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应该不算是修罗场(下)
白羽小暮近些天来一直表现得有些闷闷不乐,换句话说是心事很重,重到了在她周围近乎人尽皆知的程度,反映到现实生活中就是原本性格就比较内向的她沉默寡言的程度又提升了一个等级,让和她要好的千阳香织都大呼不适应。
对于夏笙来说,要面临的处境则更加煎熬些。如果说之前虽然没有得出有效的解决方法,却还能够理解小暮产生负面情绪的原因,那么这次连原因都要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换句话说就是他对完全一筹莫展。
他也尝试过一咬牙就狠下心来,直接找上小暮、开门见山地询问最近的情况,然而小暮每次都是简单敷衍上几句就结束了话题或者干脆避而不见,导致夏笙这几天浪费了无数的脑细胞,每天早上一觉醒来都会产生枕巾上的头发又多了几根的、不知是不是错觉的感觉。他不想像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教授一样英年早秃,倒不如说已经有了前车之鉴的警告更要小心些。但是如果非要夏笙从头发和妹妹能够健康快乐地成长之间选一个,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忍痛选择后者,毕竟即使他从未刻意表达过什么,小暮也是现在的他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
夏笙知道小暮同样也非常重视自己,可是这份本该是妹妹对哥哥的“孝心”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质,变成了更加暧昧些的某种感情。
小暮大概以为她自己的心绪已经足够五味杂陈了,但她不知道几面墙后的哥哥要比她更甚。那天晚上看似果断而不留一丝情面的拒绝,尽管夏笙不愿承认,其实是他内心动摇和慌乱的体现。吊桥效应和心疼这些借口或许确实存在,可无法掩饰他在那个时刻或者更早之前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动心的事实。
愧疚、负罪、茫然无措……种种情绪都曾不一而足地涌入他的心头。甚至夏笙在夜晚偶尔做梦的时候都会梦见另一个“自己”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你不是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小暮的吗?你们这对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妹之间连接的桥梁真的是亲情而不是男女之情?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几乎是挑明了说她喜欢你,只是因为担心是什么“吊桥效应”带来的错觉就一点余地都不留地拒绝她,该说你真是一位称职的好哥哥吗?
可是小暮她明明应该有更好的人生,夏笙每每在内心中反驳着另一个自己。如果他现在还只是夏琴,小暮也仍是四年前的那个少女,夏琴喜欢上小暮无可厚非,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自然的一件事。然而时移世易,他在母亲和白羽叔叔去世后选择了成为小暮真正的家人,换作炎黄的称呼就是家长监护人。虽然身在东瀛,但夏笙还记得炎黄法律上明文规定未成年人不得与其监护人恋爱,无论是法律的白纸黑字还是私情上那抹强烈的背德感都像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夏笙只是个普通人,并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孤勇和胆识。
夏笙无比迫切地希望自己有个精通心理学的朋友,可事与愿违,他在东瀛这地界应该勉强算得上举目无亲了,这种涉及到隐私的事情又不好跟别人说,导致他陷入了举棋不定、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回来了。”小暮在房门口脱下了室外鞋,棉袜包裹着的小脚轻轻踩在地板上。她咬了咬嘴唇,出于最基本的礼貌别扭地发出了一声问候。
“嗯,欢迎回来。学校生活怎么样?”夏笙一如既往地向她笑了笑,强迫着自己舒展开来的眉宇之间却只有经久不散的忧愁。现在的他所能做到的,就只有尽量维持这脆弱的平淡日常了:“哦,零用钱不够的话就告诉我。”
“学校里面最近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零用钱也还剩下很多,让兄长大人担心了。”小暮像是冰冷的机械一样回答着这些没什么新意的问题,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面无表情。她忽然感觉心里有点痛,因为这种对话就像是刚刚从夏梦阿姨那边认识夏笙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也就罢了,毕竟他们还是两个毫不相熟的陌生人。但是现在夏笙明明是她最喜欢的人,再不济他们也是兄妹关系,为什么要像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说话啊!小暮越想越委屈,却又没办法向别人倾诉自己的情绪,只好独自埋在心里。
其实不止是关于夏笙的事情,小暮从很久以前就不喜欢向别人倾诉自己的心事,包括父亲去世后的一开始并没有去找千阳香织或者其他人寻求安慰,也就是人们平时所说的内向。这种性格说不上对错与好坏,但显而易见地容易陷入当局者迷的泥淖而不自知。举个近在眼前的例子,夏笙恐怕想破头皮也想不到,小暮最近心情低落居然是因为误解了他和椎名雪的关系,产生了害怕与自卑的心情。她认为夏笙拒绝她无非是因为自己不够好……之前在咖啡厅看到的那个姐姐就比自己要更漂亮一些,也出于年龄的缘故少了几分青涩,嗯,这方面主要体现在胸前的罪恶上。在夏笙和椎名尚且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小暮心里面已经暗戳戳地将椎名视作了“情敌”和必须要超越的目标,浑然不知自己其实闹了个大乌龙。
两个人就这样进入了沉默的状态,房间里面静得可怕,明明已经关上了窗户,外面的嘈杂声还是显得很清晰。夏笙数次想要主动开口,可最终还是倒在了自己的纠结和优柔寡断下,况且大学男生和高中女生似乎也没有太多可以聊的话题,这种情况下总不能聊二次元吧?试想一下,在一片沉默中自己突然:“诶,小暮你看新番了吗?”画风实在过于奇怪。
所幸,门铃声的响起将两人从压抑中解救了出来。小暮当然是无辜的,所以带着疑惑的眼神望向了自家哥哥,期待着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然而夏笙同样感到很疑惑,他确信自己并没有邀请过任何人——哪怕是快递员和外卖员,在这个时间来到自己家里拜访。稳妥起见,他摆摆手示意小暮先不要出声,自己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到了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才松了一口气打开门:“椎名?你怎么突然来了?总之先请进吧。”夏笙侧过身为门口提着东西的女孩让开路,并没有注意到小暮此刻瞳孔微缩,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如同动物遇到天敌会激起求生本能一样,这个漂亮的、似曾相识的女孩让她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
“夏前辈,之前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椎名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默不作声的小暮,而是直接九十度鞠躬将手中提着的袋子奉上,“请务必收下我的歉意!”
“椎名,你这是做什么。”夏笙连忙接过了她手中的袋子顺手放在一边,哭笑不得地将她扶了起来,“之前不是说过了吗?那天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况且你又是刚来打工没有经验的新人,不太会应对那种客人很正常啊,换成任何一位同事都会这么做的。”他并不认为自己做了多么值得人家特地上门道歉或道谢的事情,所以面对着煞有介事的椎名不太适应。
手臂上忽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夏笙微微诧异了一下,随即发现小暮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在他的斜后方抱住了他的一只胳膊,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原来小暮那么害怕陌生人吗?他担心地想,这么看来,小暮在学校里大概也不会很适应吧?还好姑且有那个名叫香织的好朋友。
椎名在夏笙接受了她的谢礼后才抬起头来,也终于看到了其实一直都在客厅里面的小暮,顿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双眼放光,兴奋地问道:“哇,好可爱的女孩子!这是前辈的妹妹吗?和我以前一样是樱海高中的耶!”
“啊,嗯。这是我的妹妹小暮。”夏笙显然没有料到椎名见到小暮后的反应会那么夸张,不由得有了片刻的失神。不过关于“好可爱的女孩子”这一点,他倒是与她达成了共识:早在四年前他就对此深有感触了,四年之后的今天依然如此。小暮在误差范围内可以说是最好的妹妹了,至于情感纠葛这一点,夏笙将之归结为自己的能力不足。
“小暮妹妹你好呀,我叫椎名雪,和夏前辈是在咖啡店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椎名身子稍稍前倾,亲切热情地向小暮打着招呼,“所以和我交朋友吧,好不好?”她一向有点天然呆和脱线,基本上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过于直接的言辞让习惯了东瀛礼节的小暮吓了一跳,甚至来不及思考“交朋友”这件事和漂亮女孩之前的话有什么因果关系。
“如果椎名小姐不会把兄长大人抢走的话,我很愿意和您成为朋友。”小暮想了想,然后掩饰着心中快要喷薄而出的羞涩,紧绷着表情认真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