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午后,三个人结伴而行,拐了无数个弯之后才总算走出了非常偏僻的胡同,不约而同地死了一大片的脑细胞。虽然找路这种事着实费劲,但中午聚餐的地方距离夏笙的爷爷奶奶家其实并不远,所以他们讨论了一番后决定直接走过去,顺带着还能够促进消化。
“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餐馆味道还真不错啊,看来我又得努力减肥了……”安岚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又是满足又是苦恼。体重一向是女孩子们的大忌,就连白羽小暮那种纤细瘦弱的小姑娘尚且会担心变胖,更别说身高将近一米八、顺带着体重的数字也颇为可观的安岚了。她上一次称量的时候,以公斤作为单位,打头的数字已经达到了六……
“把你的体重分给我一点吧,上次体检我又是营养不良,明明在我的努力之下已经超过了一百斤啊,虽然可能算上了头发。”秋鸿完全不看气氛,说出了在安岚看来相当厚颜无耻的话。更关键的是,他的身高并不矮,跟一米八的夏笙、一米七八的安岚都在伯仲之间。
“呜呜,我也想啊……人类是怎么做到那么瘦的,尤其你还是个男生!”果不其然,安岚在听到他的话的瞬间就崩溃了,痛斥着上天的不人道。
“没事,安岚你看上去一点都不胖。”夏笙试图安慰她,然而似乎收效甚微。他发誓自己并不是有意用了“看上去”这三个字的,然而安岚似乎并不这么想,有些生气地朝着夏笙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就好像装成老虎的猫猫一样。
“好了好了,不打岔了,其实我是有点事情想跟你们说。”又闹了一阵之后,夏笙抬手示意秋鸿安静下来、安岚也不要再拽他的头发,收敛了自己的笑容说道,“本来还在犹豫这种事情要不要告诉你们,毕竟也都两年没见了、慢慢地生疏了。但是今天见了面我就放心了,看来秋鸿和安岚你们都没变……我指的不是外貌。”
“生疏了吗?我觉得没有啊。”安岚挑了挑眉毛,神情不解地反问道,“是因为夏笙你去了东瀛的缘故吧,那边的环境应该跟我们这边不太一样。”
“单单从距离上来说,的确生疏了。”秋鸿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一阵思索后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安岚你应该没有察觉到吧……我们和夏笙之间的共同话题其实明显变少了。如果换成以前,可以连续聊两三个小时不带重复的,现在只是互相讲讲经历过的事情还好,讲完就会发现没什么可说的了。当然,不知道你们怎么想,至少我认为我们在感情上并没有多么生分——我还是把你们两个当成最好的朋友……不行太肉麻了,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哦?没想到我们秋鸿-师-兄是这么念旧情的一个人呀?”安岚的笑容变得暖洋洋的,嘴上却丝毫不饶人地调侃道,“我还以为,你有了你的夏珂师妹就乐不思蜀了呢。”
“我这边的问题还是待会儿再说吧,先听听夏笙要说什么好了。”秋鸿嘴角一撇,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用征询的目光看向了身边有些沉默的男孩。
“抱歉,我要说的事情可能会很沉重。”夏笙斟酌了片刻后,还是事先打了声招呼让两人做好心理准备,长舒了一口气,“从最早的时候开始说吧,秋鸿,你刚才在饭桌上不是问我关于我那个妹妹的问题吗?她家长那么放心我带她来炎黄旅游什么的。”
“是啊,怎么了?”秋鸿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承认道,心里面却觉得这随口一问无论如何都跟沉重搭不上边。
“唉……因为在今年的春天,出事了。”随着话题的深入,夏笙也终于变得满面悲戚和愁容,“真的,特别突然,就连现在回想起来还不愿意相信……我妈妈和小暮的父亲,他们在参加朋友婚礼的路上被…不,去世了。”他像是在喝苦得令人发指的中药一样艰涩地吐出了最后的几个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甚至差点在平地上摔倒,好在秋鸿虽然震惊于他的话没缓过神,却还是及时地扶住了他,抓着他的胳膊,惊骇得浑身颤抖:“夏笙你!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们说?!”
“和你们说又能怎么样!如果能让他们活过来,就算让我向全世界广播我也愿意啊!”夏笙急促地喘着气,同样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果然无论过了多长时间,他还是无法“豁达”地对这件事一笑置之:“呼,抱歉,我太激动了。不过如果只是想要取得一些心里安慰的话,比起告诉远隔重洋的你们应该也有着更好的方法。”
“不,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质问你。”秋鸿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目光中带着担忧和歉然,“所以,你现在还好吗……”
“如果说很好的话,那肯定是骗人的。”夏笙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声音比刚才要低沉了许多,“但是因为小暮她还在和我相依为命,所以总算撑了下来、熬过了那段最难受的时期,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说起来非常巧合的是,我妹妹——小暮她就是我和你们说过的,几年前在秋叶原遇到的那个热心的小女孩儿。有的时候我会想,我自认为没干过什么坏事,而小暮她甚至都还没到十六岁,如果上天有眼,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呢?”他悲哀得好像原先挺拔的身高都缩水了几厘米,黯然神伤的样子显得特别脆弱。
“夏笙,虽然我可能没有资格劝你,但是不妨稍微想开一点儿吧。”安岚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了,搭着夏笙的肩膀,语气前所未见的温柔,“在你觉得特别难受的时候,可以想想你的妹妹。既然你们相依为命,那你作为哥哥更要保护她,对吧?”
“你说得对,谢谢你安岚,我好多了。”夏笙总算稍微笑了笑,虽然这笑容并不意味着高兴,但能够苦中作乐总比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要好些。是啊,即使是为了小暮,他也不能轻易倒下。不仅仅是因为身为监护人的职责所在,而是因为夏笙发自内心地想要保护这个天真纯洁的女孩儿,甚至——小暮希望夏笙能永远陪伴着自己,夏笙又何尝不是这样希望的呢?只是小暮鼓起勇气表达了出来,夏笙只能将愿望藏在心中罢了,因为他要考虑的事情比少女多得多,身上的束缚自然也多得多。
事到如今,夏笙对于自己内心中的感情也已经不再迷茫了。什么“不是亲兄妹却胜似亲兄妹”的,让曾经怀有这种想法的他见鬼去吧。夏笙很确定,自己对小暮的喜欢是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那种喜欢;是想要亲吻她的额头、脸颊乃至嘴唇的那种喜欢;也是小暮对他的那种喜欢,正所谓美好的两情相悦。
但也正因为此,夏笙才无法轻率地向小暮倾诉自己的感情。毕竟小暮还在上高中,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害怕流传的风言风语会让她受伤。夏笙清楚地明白,小暮并不算是一个很坚强的孩子,正相反,因为她过于天真善良,也就比别人更加易碎,需要小心地呵护才能绽放出娇艳欲滴的花朵。他固然想给她甜甜的恋爱,但同时担心她被这把双刃剑刺伤,真是矛盾的心理呢。
之后到家为止的路程中,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方面是无法在如此沉重的气氛下轻易开口,而另一方面则是要为了接下来和夏笙妹妹的会面调整好情绪,尽量不要影响到她或是让她看出什么端倪。毕竟他们刚刚算是“成年人”之间的谈话,多少会有些苦痛的,这大概是秋鸿和安岚之间心照不宣的一点体贴,因为夏笙看起来非常重视他的妹妹。
“我们到了。”一直等到抵达了小区门口,夏笙才停下脚步,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轻快,“爷爷奶奶可能在家,你们不用太拘谨,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是见过的吧?”在两三年前的时候,夏笙经常以召开学习会的名义邀请秋鸿和安岚到家里玩,当然也赶上过家人在家的情况,所以两人听闻夏笙母亲的讣告后才会那么悲伤。
“放心吧,不用你说我们也不会拘谨的。”秋鸿也是一副轻松的表情开起了玩笑,“毕竟都来过那么多次,感觉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你爷爷奶奶家的平面图了。哦不行,我没什么画画功底,真要说这方面还得让安岚来。”
“别,别了……”夏笙一阵忍俊不禁,看向安岚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些促狭的味道。其实安岚画画水平还不错,至少在他们三个里面是最好的,但是奈何她在某一次高中美术课上打起了瞌睡,又是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没人注意到,醒来的时候就用手、脸和颜料创造出了一副相当抽象派的作品。当时的夏笙和秋鸿等人纷纷打趣说,这件事情他们能记一辈子,气得安岚差点让他们简单粗暴地物理性失忆。
“小暮,我回来啦。带了朋友来哦。”夏笙在门口驻足,按响了墙上的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