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将过去埋葬在樱花下
竹与雀2021-03-10 16:523,407

  若是有人看到现在的白羽小暮,一定很难将她和学校里面那个一丝不苟的优等生联系到一起。虽说她并没有遭遇毁容这等事,改变的也单单只是精神面貌。

  一头长发自从那噩梦般的一天起就没有再打理过,正凌乱地披散在脑后,眼眶也红肿得不像样,有时还会一跳一跳地阵痛。小暮感觉自己就像被粗暴地玩弄后丢弃在路边的布娃娃一样,心里已经千疮百孔、破烂不堪。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停地哭泣,哭累了就倒在床上睡觉,抱着一丝“一觉醒来会发现只是在做梦”的荒谬希望。然而多少次她睁开眼,除了身体更加酸痛疲惫以外,映入眼帘的还是苍白的天花板,没有任何改变。

  所以就连那一丝荒谬的希望也随着时间幻灭了。小暮甚至怀疑,自己或许早就该死了也说不定——这样浑浑噩噩、如同戏台上提线木偶般的生活在她看来还不如干脆一死了之,好歹能落得清净。

  今天是出席父亲葬礼的日子,可一切都是那位“哥哥”夏笙所安排的,她自己作为亲生女儿只是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愿面对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就连一日三餐都是夏笙准备好放在门口的。听说昨天香织放学后来看望过她,现在想来似乎就是下午那阵传来的敲门声。可那时的小暮情绪很是激动,连来人是谁都不知道就哭闹着让她离开了。也真亏自己这么任性,夏笙还没有感到不耐或者厌烦……但究竟是为什么呢?说到底,她和夏笙也才认识了一个月左右,更是没有血缘关系,从常理上讲,他没必要为她做到这个地步的吧。

  小暮披上了床上那件崭新的皂色和服,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明明只是从床上到房间门口的距离,少女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白皙的小手微微颤抖着,按在把手上拉开了门。

  夏笙不出所料正等候在门口,一袭孝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比平时更加消瘦。见到小暮终于从自己房间里走出来,他很勉强地扯出了一丝不像微笑的微笑:“我们走吧,外面下了小雨,记得带上雨伞。”

  小暮无言地点了点头,脑海中蓦然一阵恍惚。如果没见到夏笙的这副神态,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刚刚遭受了与她相同的人间惨剧。可饶是如此他也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坚持着为父亲和阿姨处理后事,同时还要照顾不懂事的自己……为什么他能够那么坚强?小暮一时间找不到答案,但是——倘若她也能像他一样坚强就好了,她不喜欢现在这个软弱而颓废的自己。

  果真如同夏笙所说,东京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无数雨伞和雨衣上的声音让小暮有些烦躁,开始后悔起出门的决定。

  夏笙伸手指了指斜前方,铃木警官正倚靠在他的车上向他们挥手。原本他是打算叫计程车的,可热心肠的警官听闻后执意要负责接送,念在对方的好意上倒也不好拒绝。

  小暮在车前收起了撑开的伞,被雨水打落、附着于素色伞面上的樱花花瓣顿时扑扑簌簌地落了一地。少女望着脚下的樱花,不由得一阵失神。尽管被摧残得满是褶皱,雨水中的樱花瓣还是那么美,或者说增添了一种别样的凄美,这就是东京的春日,不会因为任何人人生的轨迹而发生变化,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间永远只会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并且无情地抛下仍然深陷于昨日的人们吧?

  轿车在雨中行驶着,用了比预计多一倍的时间才抵达了六本木附近的公墓。真正到了这一刻,小暮却发觉自己的内心稍微平静了些。跟在夏笙身后什么都不用考虑的感觉,其实意外地可以让人感到安心也说不定。

  这片墓地的风水很好,周围的环境是都市所不具备的清幽,几乎每隔几步就能见到身着盛装的樱花树,让人油然而生一种置身于公园的错觉。

  然而当在墓碑前见到父亲骨灰的那一刻,小暮还是忍不住悲伤地嚎啕大哭。一边咒骂着该死的杀人鬼,一边怨恨着自己。在她看来正是因为自己的逃避,才没能见到父亲哪怕是已逝的容颜最后一面,同时比任何时刻都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出席着葬礼。今天之后,就要正式在没有父亲的世界上生活了。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夏笙,发现他也在默默地流泪。他们两个,大概可以算是同病相怜?

  请来做法事的人在唱着不知名的奇怪歌曲,似乎这样就可以保佑父亲和阿姨——在他们沙哑的嗓音中是白羽久信和夏梦,他们的灵魂得以转世超生,在天堂里过上幸福的生活。一向无神论的小暮,现在却宁愿相信这些不是人类为了自我安慰而编造出的谎言。

  又过了许久,雨不知何时停了,法事也终于到了尾声,领头人向夏笙点头致意后静静地带着器具离开了。小暮已经和夏笙在墓前伫立了很长时间,长到两人的双腿都快要麻木了,夏笙这才用力提起了身旁的水桶,将满满一桶水费劲地浇在了两人的墓碑上,也不可避免地淋湿了自己的鞋子乃至孝服的衣摆。

  做完这一切后,他拿起了扫帚,准备打扫石碑周围的花瓣。小暮望着他的背影,胸膛中忽而涌上了一股炽热,小跑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袖。

  夏笙诧异地回过头来,只听见忧郁的少女轻声说道:“就将父亲和阿姨埋葬在这片樱花下……如果什么都没有,他们会感到孤独的,兄长……夏笙哥哥。”

  夏笙鼻尖一酸,泪水不受控制地从面庞滑落,紧咬着嘴唇避免让自己当着小暮的面哭出声来。其实他又何尝不悲伤呢?母亲对他而言,也是唯一的依靠和寄托了。但他是哥哥,如果连他都被这飞来横祸击垮了,作为妹妹的小暮又该怎么办呢。他也想要无所顾忌地展现、发泄内心的脆弱,可现实是唯独他不拥有任何退路,所以只能被迫变得坚强。饶是如此,小暮的这句话也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伤痛处。

  埋葬在樱花下,听起来有多凄美,实际上就有多悲伤。小暮之所以说出这番话,也只是出于此情此景下一时的冲动,想到父亲的生命在不久之前就像樱花飘落般终结……但就算是枝头的樱花,最终也会和无数命运相似的同伴一起化为春泥,末路上大抵不会感到孤独和寂寞,索性就让它们也一起陪伴父亲和夏梦阿姨吧。

  “那么,我们回去吧。”夏笙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停止了抽噎,用哭过之后更加沙哑低沉的声音对小暮说,“在这里待着会触景生情,心里难受。”

  “好的,兄长大人。”小暮却又换回了之前客气而疏远的称呼,轻轻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声若蚊蚋地说道,“那个……非常感谢您这几天的照顾,就好像亲生的哥哥一样。还有就是,对不起,那天晚上一时冲动说了那么伤人的话……如果有什么我可以补偿的,请尽管说出来……”她越说越感到愧疚,将螓首深深埋在了自己青涩的胸口上。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即使是在自己说出了那种话后夏笙却依然没有抛弃她,这份情谊足以成为小暮坠入冰窟中时唯一的小小温暖。

  夏笙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不用道歉的啊,毕竟你说的也是事实,只是我之前出于一些原因单方面将小暮当成了亲生妹妹罢了,以后我会尽量注意的。想想也是,生活中突然闯进来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占据了很近的位置,这种的其实很奇怪吧?只不过,总还是希望……不,没什么,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不知为何,小暮感到很是烦闷,但是出于矜持和情绪上的悲伤并没有选择追问下去,只当是自己尚未走出失去至亲的阴影。最后凝视了那座墓碑一眼,她明白是时候该离开了,无论是这片公墓还是已经被樱花埋葬了的过去。只是听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啊。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和感情,从来不是能够被生与死斩断的。大概,只能藉由时间的消磨抽丝剥茧般地平复,所以,小暮还走不出过去。

  可虽说往者不可谏,未来的事情总还是待定的,总有些期许的价值,小暮在心中这样试图安慰着自己:即使已经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她的生活在经历了波折后也会逐渐趋于另一种平静。平静些就好,哪怕是低沉或哀伤的平静,少女已然受够了、不再想投身于暴风雨般的心碎……但是——小暮不禁向自己的内心深处询问:父亲走后,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能够让自己那么在意吗?令她陷入悲哀的是,答案似乎一目了然,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不可否认,夏笙真的一直对她很好,甚至总让小暮幻想他真的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然而虽然涉世未深,小暮也清楚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无条件的爱,那种出于一时怜悯的感情脆弱得就像阳光下的泡沫,早该在她第一次耍小性子的时候消散得无影无踪了,现在大约只是抹不开所谓“重组家庭”的情面或者另有目的?

  尽管如此,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仅存的光芒对小暮来说是那样的夺目。如果夏笙只是贪图父亲和阿姨共同留下来的那些遗产,那就全都给他好了,只要他作为自己“哥哥”的生活能够持续下去,这个念头这一出现在脑海里,就连小暮自己都为它的癫狂吓得心惊胆战……可那就是她刚才内心中最诚实的想法。溺水的少女实在太渴求浮板了,愿意拿除此之外的一切去交换也说不定。

  “怎么了吗?”迟疑的声音从她耳畔传来。小暮循声望去,见到了一张写满了担忧的疲惫面容,让她很难相信这张脸上流露出的表情是虚伪的。

  “没事的,兄长大人,我们走吧。”她满怀着复杂的心绪如此回答道。

继续阅读:第四章:心情是不那么死寂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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