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暮走后不久,夏笙就收拾好东西出了门。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这个星期还是要待在家里照顾自家妹妹,复学的事情则拖到下周。但既然现在看来小暮的状态还不错,夏笙权衡之下决定自己也去上学。毕竟虽说东京艺术大学是艺术类院校课程比较轻松、抱着混文凭的想法基本都能拿到毕业证书,但跟不上教授们的进度也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大学的早课从早上八点半开始,比小暮要晚半个小时,所以当夏笙紧赶慢赶终于来到教室门口时,时间反而还颇有余裕。他深吸了一口气来平息心中的紧张与无所适从,随即迈着和平常几乎一样的步伐走进了教室。
“哟,夏笙。”坐在教室后排的一个男生一眼就看到了他,喜出望外地招手示意,指着自己身边的座位露出了阳光的微笑。在夏笙看来难得一见的是,早川清志旁边的位子居然还是空的,没有坐上任何一个女同学:“怎么才来,上周干什么去了?”
“谢了,清志,之前家里出了点事,算是突发状况。”夏笙落座后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回答道,“有时间借我抄一下上周课程的笔记吧,尤其是坂本和松岛两位教授的课。”
“哈?你在说什么啊。”早川清志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语气很是理所当然,“你看我像是会记笔记的人吗?况且松岛教授的课我也没去,隔壁专业的秋叶酱约我出去玩来着。”
“也是,不能太高估你这家伙的节操。”夏笙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说说吧,秋叶又是哪个可怜的女生,始乱终弃的渣男同学?”
“喂,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和秋叶她们充其量只能算普通朋友的关系。”清志却摇着头严肃地反驳道,“我可是保持单身至今的,已经十九年了还没有遇到过喜欢的女孩子呢。”
夏笙闻言,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也是为难早川清志这家伙了,长着那么阳光帅气的一张脸,偏偏在恋爱这方面单纯得像是一张白纸,对自己有多讨女生喜欢毫无自知之明,只把有意无意向自己示好的女生当成朋友,简直就像东瀛动漫里面标准的亚撒西男主,殊不知万一遇到病娇就是被柴刀的下场。
清志从大一开始就一直和夏笙住在一间寝室,所以夏笙在将近一年前就发现了这一点。一开始是旁敲侧击,比如经常和他聊起《日在校园》里面伊藤诚的下场,希望清志能够引以为戒,然而收效甚微。他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让清志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才能幡然悔悟。
“啊,说起来还没有告诉你,清志,我以后就不住在寝室了。”夏笙一拍脑门,想起了要告诉朋友的正经事,“如果你不想一个人住就去上报一下宿管,学校那边应该会再给你分配一位室友吧?我这个周末就把东西全都搬走。”他知道清志属于活泼起来就闲不住的性子,常常抱怨如果当初能够分配到四人寝室就好了。
“哎??”果不其然,清志在一愣神之后就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真是猝不及防呢……不过有一间寝室的话,哪怕平时不住,偶尔放个东西或者休息一会儿也会比较方便吧?”他平时虽然大大咧咧,这会儿心思却异常地细腻,大致猜到了些关于夏笙语焉不详“家里出了点事”的具体情况,就并没有寻根问底。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只要你不介意每天晚上都‘独守空闺’。”夏笙摊了摊手,诚实地回答道,“虽然我是炎黄人,但也大体知道在东瀛给别人添麻烦需通常要切腹谢罪?”
“嘿,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清志见到夏笙还有余力和自己开玩笑,稍稍放下了心来,笑着拍了他一下,“总之先把东西都留在寝室里吧,我要是实在耐不住寂寞会跟你说的。”
课前本就不多的时间在两人的对话中飞逝。直到上课铃声打响时,转过头来的夏笙和早川清志才发现坂本教授不知何时已经抱着薄薄的一沓教案站在了讲台上。他和往常一样穿着很正式的衬衫,眼镜后面是常年熬夜导致的“烟熏妆”黑眼圈。明明才三十多岁,但身为社畜的坂本诚已经隐隐有了开始谢顶的迹象,头发甚是稀疏。
“好,开始上课了,大家安静。”坂本诚皱着眉头拍了拍手,刻意提高了嗓门来镇压闹市一样的教室,“先说两句题外话。夏笙君,你缺席了上周的课程,请假的理由班助已经告诉我了,下课后请先跟我去趟办公室聊聊上次的内容。”
得到了夏笙肯定的答复后,他点了点头,目光逐渐变得严厉起来,如鹰隼一般盯住了夏笙身边的早川清志:“早川君,你的春假大作业,我不想在课上说第三遍。如果下周之前仍然见不到,你将很遗憾地成为全班第一位在我的课上挂科的同学。”
“是!”早川清志如同耗子见到了猫般浑身一个激灵,紧张地大声回答道,“对不起,教授,保证在下周之前完成任务!”挂科一门虽然不太影响最终毕业,但清志的母亲很不巧就在东京艺术大学中工作,所以后果只能说懂的都懂。某种意义上来说清志也很厉害,在这种情况下还敢明目张胆地为了和秋叶酱出去玩而翘课。
坂本诚大概是见多了他这种学生,所以也没有在这方面过于纠结,轻咳一声后打开了投影仪,回头看了一眼大屏幕上与众不同别出心裁的设计图,开始了点评与讲解。是的,别看坂本教授为人严肃古板,可他教授的科目却是近些年来才开始流行的创新设计学,这和他给人印象的反差不可谓不大。
创新设计学的早课是四节连堂,于是坂本教授直接一口气讲到了中午。除了中间陆续有同学借口上厕所而离开教室外,课堂的氛围算得上整齐而肃静,就连早川清志也因为刚刚被当众点名的缘故收敛了不少。等到十二点整的下课铃声翩翩来迟,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前排的一些同学当即就要站起来,却被坂本教授不怒自威的目光吓得定在了原地。
“就一句话。”坂本诚看出了众人的心不在焉,竖起了左手的食指,然后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刚才说到的天野君的这份设计作业……”
“就一句话,一句话,我还要说十句话!”清志故作夸张地小声向夏笙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夏笙扯了扯嘴角,想要举手对教授说“早川同学让您简短些、尽早下课”的不道德冲动自心底油然而生。可以预想,坂本教授的手段将会极其残忍。
好在拖堂这种事虽然在所有学校中都时常发生,但总归不可能是永无止境的。而且念及有些同学在下午还有选修课、午休时间弥足珍贵,坂本教授只是延长了两三分钟的时间就结束了课程,收拾起教案的同时示意同学们可以离开了。
教室在短短几秒钟内重新变得杂乱且喧嚣,仿佛之前的秩序全都不存在似的。清志如释重负地站起身,大大咧咧地勾起了夏笙的肩膀想要拉他一起去食堂,却忽然想起自己的克星坂本教授找他还有事,只好惋惜地作罢,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夏笙却完全没有get到他想表达的重点,只好回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过也难怪两人的思维分属两个频道:对优等生和吊车尾而言,“老师”、“教授”这些词汇从来都是迥异的概念。早在中学时,教师办公室就被好事的同学们分别冠以了paradise(天堂)和jail(监狱)的不同名号。
应付完喧闹拥挤的人群后,坂本诚带着夏笙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推了推门却发现上了锁,于是从裤兜里的钥匙串中翻找出了钥匙拧了两圈。
“请进吧。”坂本教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僵硬的微笑——与其说是微笑,不如称之为面部肌肉的异常抽搐。他跟在夏笙的身后,随手带上了门,开门见山地说道:“夏笙君,我听班助说过了你的情况,请节哀。”
“是,感谢坂本教授的关心。”夏笙却比他预想当中要平静得多,语气也挺平稳,只是从少年褐色的眼眸中还不可遏制地流露着悲意,一边等待着他的下文。
“看来夏笙君你恢复得蛮快,这是好事。”明明是带着关心的话语,可从坂本教授口中说出就显得干巴巴的。大概是习惯了这样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坂本教授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而是直接切入正题道:“夏笙君现在家里情况怎么样?有需要的话可以申请我们学校的助学金。鉴于你上一学年优秀的成绩,我想校方高层应该不会吝啬。”
“唔,这方面倒是没什么问题。家里之前还有些积蓄,我在课余时间的工作也勉强足以保持收支平衡了。”和自家妹妹小暮的“傻白甜”不同,夏笙已经拥有了成年人的金钱观,对家计方面的把控还算了如指掌。况且无论是夏梦还是白羽久信生前的生活水平都属于中等偏上,留下的遗产足够兄妹俩使用很久。倘若不发生什么重大的变故譬如上个世纪的泡沫金融,两人稍稍省吃俭用些就能确保此生无虞——虽然他们也不可能坐吃山空。
“哦呀?这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夏笙君你现在都做些什么工作?”坂本诚有些好奇地挑了挑眉。在他看来,夏笙这种年纪的孩子的工作一般都是那种兼职的打工,顶多赚一些零花钱。恰好他有一位亲戚正要搬家,时间合适的话或许可以雇佣夏笙来帮帮忙,在薪资上面稍微照顾照顾这位自己很看好的学生。
“比较固定的是会去熟人开的咖啡店做接待员。另一件……对坂本教授说稍微有点难以启齿。”夏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出的话让坂本诚心中一惊,看着少年清秀的面容,“不能误入歧途”之类的话立刻就要脱口而出。
“现在会给乙女向的恋爱游戏写文案。”夏笙心理斗争了不到一秒,还是捂着脸羞耻地说出了这个事实,“但是事情并不是教授您想的那样……能给我一个为节操辩护的机会吗?”
坂本诚的表情僵硬在了脸上,过了半晌才目瞪口呆地点了点头。他只觉得自己三观尽碎:即使并不很了解二次元,他还是知道乙女游戏这种少年人中间新兴事物的,也一直对其保持着客观中立的态度。可是谁能想到,夏笙,平时那么听话又好学的一个男孩子,居然在给乙女游戏写文案?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那个……其实之前我尝试写了一本轻小说,去某个文库的新人赏投稿。”夏笙苦笑着解释道,“之后一名编辑联系我,说我并没有入围,但是文章风格被一个规模不小的乙女游戏制作社团看中了,想要邀请我加入。中间又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现在我和他们是类似乙方和甲方的合作关系。”
“是吗……真是后生可畏啊,哈哈。”坂本教授大概是想要缓解这尴尬的气氛,但并不擅长此道的他拼尽全力也只是露出了一个称得上诡异的笑容,拍了拍夏笙的肩膀,“总之没事就好,如果需要什么帮助请随时来找我。”
直到夏笙礼貌地向他告辞、走出办公室后,坂本诚才终于揉了揉脸,恢复了平时的状态,表情略显苦恼。他原本是想要安慰一下这位遭遇了重大变故的学生的,可是好像……又搞砸了啊。所以说和别人交流什么的,真的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