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真生这两天感觉一身轻松，像是总算放下了悬在胸口的大石头那样。在刚过去不久的期中考试里，他成功夺回了年级第一的位置，在他看来，这个名次的意义在于没有让自己持之以恒的努力被别人指缝里流出的水一样浪费的天赋所否定。
十六夜并不认为自己是特别聪明、光凭借天赋就能睥睨群雄的人——在小学时倒是因此而短暂地骄傲自满过，但是很快就被二年级时转入的一位名叫宫园的转学生所打破了。他曾在网上见过一个段子，说学霸表面上和学神的差距只有九十八分和一百分之间的区区两分，但学霸考九十八分是因为自己的实力是九十八分，学神则是因为卷面总共只有一百分……虽然讲述这个段子的人用词或许比较夸张，但说的也的的确确就是事实。
他至今还能够比较清晰的记起，那位宫园同学在小学二年级时捧着一本国中教材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在上面做批注写写画画的场面，以及排行榜中那道代表着第一和第二之间银河般广阔而不可逾越鸿沟的分割线。是的，从那时起他就明明白白地知道若论天赋自己不过是中上之姿，真正的所谓“天才”虽然稀少但并非绝迹。
倘若宫园定（那位女孩的名字）能够一直安安稳稳地和他做同学，十六夜觉得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缺乏用以鞭策自己的目标。可惜的是她似乎太过着急了些，在小学四年级结束后就破格升入了国中，让他再也没有了追赶她步伐的机会。也就是从那个春假过后开始，十六夜在期中期末这些考试中几乎没有再丢失过年级第一的位置，仅有的几次还大多是因为生病而缺席考试，“大魔王”的外号也在同学们之间渐渐地传播开来了。
然而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因为年幼时曾见过自己无法触及的高度，故而十六夜并没有怎么受到同学们赞誉的影响而变得骄傲，反而一直在心中叮嘱自己不要松懈——倘若松懈的话，那些在学习方面天赋并不比自己差的人很快就会追赶上来。所幸宫园同学那种人终究只是极少数，至少十六夜一直以为在樱海高中这所学校里面并不存在，因此在高一和高二这两年中，无论身后的排名如何变化，学年榜首都始终是他十六夜真生。
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种情况在升入高三后的第一次月考中就被打破了，十六夜在亲眼看到张贴的榜单上面第一名不是自己时甚至还感到了相当程度的不适应，就像一直以来用习惯了的书包或眼镜突然更换了一样。不过听森冈那家伙说，这位白羽同学之前是出于体育成绩不好的缘故才不显山不露水后，十六夜也释然了一些。毕竟樱海高中的体育评分标准虽然并不严格，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到接近满分的成绩的，如果那个方面差的比较多的话仅凭考试确实没办法弥补。按照小暮的体育成绩平均是八十分来计算，十六夜每次考试总分和满分的差距通常还不到二十分呢……
十六夜原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学习上的好对手：在他一开始的想象中，这位素不相识的白羽同学应该也是一个刻苦认真的人、和他自己如出一辙。他的心中很有些欣喜，觉得这种良性的竞争和比较也能够督促着自己进步，为此十六夜还特地去A班看了一眼，不出他所料，白羽小暮果然是一个文静的女孩子，会在没有人打扰的时候独自坐在座位上默默地看书。
但是无论如何想象也只是想象，十六夜很快就发现了小暮的“真面目”，准确地说就是在当天的放学后。他偶然看到白羽和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拥抱时倒是并不感到多么惊讶：森冈早就和他说过白羽同学似乎已经名花有主了，不如说像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儿没人追才是很不正常的现象。可他们之后聊天时说的内容却让十六夜感到非常荒谬，他已经记不清楚小暮的原话了，不过大概意思是“我这次月考考了年级第一哦，所以作为奖励，夏笙哥哥这周末陪我去秋叶原约会吧”。
这种在十六夜乍一听来觉得完全没有逻辑联系的话，简直就像东瀛某位姓桥本的体操选手在裁判身残志坚等一系列条件下得到了奥运冠军，可他的目的却不是为国争光，而仅仅是为了让教练表扬他再给他发一朵小红花一样的离谱，同时也让他美好的想象彻底幻灭了。或许这个白羽拥有着和宫园同学相仿的天赋，同样是他自己所求之不得的，十六夜有些消沉地想着，可恶，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珍惜啊！这样的行为对于白羽本人可能无可厚非，毕竟自己的东西想要怎么对待都行，可对于他来说则是一种莫大的嘲讽。
十六夜在恍然间仿佛听到了小暮的声音在对他说，你看，你付出那么多汗水和辛劳才堪堪得到的东西我只要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收入囊中哦，而且它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道具罢了，远没有和喜欢的人约会重要。回想起自己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挑灯夜战，刹那间他产生了一种幻觉，心底有什么东西骤然破碎了，取而代之的是嫉妒和怨天尤人的情绪。上天是何等不公啊，明明是被白羽弃之如敝屣的东西为什么不肯给我？这种想法短暂地充斥在了他的脑海，让他变得比往常偏激了许多，也直接导致了第二天十六夜在走廊里面向小暮宣战这件事的发生。
原本十六夜已经有些后悔了——经过这么多天的冷静，他也明白当时过于冲动，以至于没有认真求证就根据这些片面之言得出了未必靠得住脚的结论。但是期中考试即将到来，为了影响自己和白羽的状态，他打定主意考完试再去向白羽道歉……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这样做，就再一次被排行榜冲昏了理智。倘若小暮这次考了年级的第五六名，或是发挥稍微差一些、十几名的话十六夜觉得自己都可以接受，然而为什么从上到下，偌大一张纸上根本看不到“白”字打头的名字？难不成白羽同学临时改名了？这个怎么听怎么荒谬的想法还真的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了几秒，让十六夜严重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被莫名其妙地降低了一半。
或者，白羽因病根本没有参加考试？十六夜思考了片刻，随即将这个可能也扔进了废纸堆里。虽然没有特意找过她，但毕竟是同一年级的同学，在考试那几天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在走廊里和食堂中都打过几次照面，看样子她并不像是生病了。
打定主意后，十六夜决定直接找小暮当面问她是怎么回事，毕竟就算他想破头也不会有向当事人求证更加方便快捷，于是就有了他将白羽小暮截在了楼道里面的一幕：“白羽同学，打扰一下。”他心情很是复杂地叫住了刚从职员办公室走出来的少女，语气间或夹杂着一丝冷漠的感觉。十六夜本不想用这种有些糟糕的态度，可一想到自己的努力被轻蔑地践踏的那种可能，他就实在没办法摆出什么好脸色。
白羽似乎被他吓了一跳，甚至浑身颤抖了一下，这让十六夜的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罪恶感，仿佛自己正在欺负她似的。他稍稍感到有些愧疚，语气也放缓了些许，虽然在旁人听来大概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是期中考试的事情，白羽同学这次是年级第多少名？我没有在排行榜上见到你。”他这时候还在安慰自己，如果是二十一二名这种刚好没有在榜单上面记载的成绩，那么也还说得过去，只能说白羽同学这次运气真的不太好。
然而事与愿违，小暮的话终于还是打破了他一厢情愿的幻想：“啊，我这次排在五十多。十六夜同学是年级第一吧？恭喜你啦。”十六夜顿时感到一股违和，明明白羽看上去笑得那么真诚，可在他的眼中却又显得那么虚伪。或许戴着有色眼镜的是他自己，可现在的十六夜无暇去仔细思考这些，他很愤怒、非常愤怒，因为白羽和他想象出的那个“邪恶”的形象重叠了——她是凭借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肆意践踏他愿望的人。十六夜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同学们都管他叫“十六夜大魔王”，现在看来这个称号也应该转送给白羽才对。魔王，所谓的魔王不就是或虚伪地假笑着、或毫不掩饰地狰狞着面孔，用无边的黑暗玷污希望的恶魔么？
“这就是你的态度吗？”在他的这句话下，两人也只好不欢而散。十六夜见左右无人注意，却偷偷做出了一件平时一定不会做的事情，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径直走进了走廊尽头洗手间的隔间，反手锁上了门。然后，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流下了眼泪。
“诶，奇怪……”十六夜摘下自己的眼睛，恶狠狠地将它抹去，自嘲地喃喃道，“本以为只有懦弱的人遇到事情才会独自躲在厕所里哭啊，难不成，我也是这些人之中的一员吗。”
他在这里滞留了许久，直到不甘的泪水全部都流尽了才缓缓地直起腰来。十六夜蓦然感到自己的心里面轻松了许多，男人哭过、发泄过自己的情绪之后就要让它彻底过去，这是他的父亲前些年告诫过他的。至少，他不需要在背负着那丝淡淡的愧疚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