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世界会在一瞬间变成这副破败不堪的模样呢?少女拾起了餐桌上锋利的水果刀,明明是很漂亮的花季少女,俏脸上却露出了病态疯狂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呐,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是五彩斑斓的,用任何词语都无法确切地形容出它的美好。在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世界总会向我展现出从未见过的景色。所以,有幸见到这些景色的我一定是上天的宠儿吧?在过去的年月里,我知晓了喜悦和幸福,就像砂糖一样甜蜜,也荡漾着花朵的芬芳。”
呵呵呵……明明一直保持这样的生活就好了,明明什么也没有错,明明一直深爱着身旁的大家、深爱着这个世界……世界的色彩却在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那么,错的一定是这个世界,不是么,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喉咙中发出了极其尖厉的嘶鸣,握紧了手中的刀子。
“既然如此,这个错误的、黑白的世界就一丝一毫也不值得留恋。毕竟,我所深爱的是那构成曾经世界的绚烂色彩。”她将刀子插进了自己的咽喉,脸上仍然保持着那样的笑,“啊…好痛……啊……”
殷红的鲜血顷刻间喷薄而出,将整个世界都染上了触目惊心的殷红,少女死去了。
“……哈啊、哈啊、哈啊……”白羽小暮于睡梦中骤然坐起,拍着自己惊魂未定、一起一伏的胸口,恐惧地喘息着,薄薄的睡衣已经被香汗浸透。刚才的梦境太过于真实了,几乎让小暮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对一切感到绝望从而选择结束生命的少女,不禁心有余悸。
青春期的女孩总是很爱干净的,自然不能忍受睡衣黏在身上的感觉,加之小暮认为自己已经完全病好了,在短暂的平复后就迫不及待地来到浴室,脱光衣服坐在浴缸中放水。从很久以前开始,小暮就很享受洗澡时让温热的水不知不觉间慢慢没过自己身体的触感,痒痒麻麻的,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服劲儿,仿佛正躺在从未拥有过的母亲的怀抱……虽然也有太过于享受以至于忘记关闭水龙头的情况。
而且——洗澡是独属于小暮自己一个人的时间,换句话来说是自由的,无论想些什么或者只是发呆都可以,不会受到任何人的苛责,在东京这个快节奏的社会中难能可贵。譬如此刻,小暮就有些百无聊赖地搅动着泡沫、把玩着自己被水浸湿的头发,盯着天花板神游天外、回忆着和父亲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十五年说短也不算短暂,至少伫立在时间的起点上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永远也望不到尽头。
但是一段距离,更确切地说是一段旅程无论多么漫长,既然有了起点就一定会存在终点,小暮的回忆也停止在了几天之前,与父亲最后说的那句“晚安”,如同老旧唱片卡带一样戛然而止,之后理应是无边的悲伤与痛苦。
然而并不是,唱片机偏偏在这时候戏剧化地、奇迹般地运转了起来,让少女的思绪逐渐被她所谓的“兄长大人”填充了失去父亲带来的空虚。纵然小暮某种意义上从一开始就对夏笙戴着有色眼镜,到了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的温柔与坚强感动了,并且或多或少萌发了些许依赖之情。她在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顿时很惶恐,挣扎着想要摆脱沉沦的“深渊”却发现后方是一旦跌落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的悬崖。同时,妖精吹出来的风不断在小暮耳畔絮语,劝说她放下一切投向夏笙的怀抱,那样会比现在轻松许多。所以,她才会不受控制地蹒跚着脚步向前走去。父亲大人,我究竟该怎么样才好?小暮仰起头,漂亮的眼睛里充斥着迷茫。
她相信如果父亲还在人世,一定会宠溺地微笑着,用那双粗糙的大手摸摸她的头,随口讲一些复杂的人生哲理。每当这种时候,小暮总会不时点头、假装听得很认真,实则脑海中已经在考虑今天的晚饭。为什么当初没有更加珍惜和父亲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呢?偏偏等到失去了、怎么也没办法挽回了才……呜,心里好难受啊。
少女终于从浴缸中站起身来,用柔软的浴袍包裹起自己白皙的肌肤。她吹干头发后打开了门,伴随着朦胧的水雾踏出浴室,那短暂的一刻很是唯美,纵然没有霓裳羽衣,小暮也好像是被云雾缭绕着的谪仙人一样。
可惜那仅仅是出其不意的昙花一现,小暮也不过是漂亮些的普通女孩,证据就是她并不能餐风饮露,小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咕咕”的叫声。她俏脸一红,推开门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兄长大人……”
小暮的余光瞥见了玄关处属于夏笙的那双拖鞋,稍稍愣了一下后扭头望向餐桌。看起来夏笙应该走得很匆忙,只是将冰箱里的面包和牛奶放在了桌子上,甚至没来得及准备早餐。上一次这样的情况……她连忙甩了甩头,挥去了那些不好的想法,捏起一块面包放入口中,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神色。
一直等到将餐桌上留下的食物吃干抹净后,小暮才总算注意到盘子下面垫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因为和桌布的颜色很相似,她在看到面包时下意识地忽略了。小暮将纸展开,上面赫然是夏笙一看就是照着字帖练过的东瀛语字迹,阐述了自己为什么突然出门。
只是,这简短的几行字却让小暮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像是看到了非常可怕的事物似的身体开始颤抖,呼吸也变得比平时急促得多。她骤然想起了今天早上惊醒自己的那个梦,或许那不只是单纯的梦境,而是在预示着自己的未来吧。为什么连夏笙都要离开?这个世界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就变成现在这样?!她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看见餐桌的角落里莫名其妙地放着一把水果刀,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的精神几欲崩溃。
和梦境中的少女一样,小暮颤抖着双手拾起了水果刀,然后取下了刀鞘,任由它掉在地上。她将刀刃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开始不受控制地流泪。小暮想起以前不小心用刀子割伤过自己的手指,当时还疼得哭闹了好久,如果就这样将刀刃插进身体里的话,一定会感受到几何倍数的疼痛吧……她此前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哪怕自杀都是十分需要勇气的一件事情,手臂兀自僵硬在那里不敢动弹。在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下,就连松开手指都成了一种奢望。
因为缺乏锻炼的缘故,小暮一直紧绷着的肌肉忽然感到一阵剧痛,手臂也不受控制地开始痉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尖距离自己的脖颈渐渐靠近,有那么几个瞬间,似乎甚至感受到了冰凉坚硬的触感。尽管她不断地安慰着自己死亡不过是去往父亲在的另一个世界,神志却仍然一点一点被源于本能的恐惧蚕食,变得不再坚定。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好像是短短数秒,又漫长得像是几年,一缕绯红的鲜血从少女的嘴角滴落。小暮并没有发现是自己不知不觉咬破了嘴唇,心中一惊,水果刀在脖子的下方留下了一道细且浅的伤口,看上去是淡淡的红痕。或许有无足轻重的毛细血管曾在那时破裂过,不过显然立刻就被血小板封堵住了。
正是这道察觉不到疼痛的伤口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小暮想要放下刀,却惊恐地发现手指痛得完全不听使唤。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自己在几分钟之前一定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她悲哀而又害怕地想着,拼尽全力挤出了一丝微弱的声音:“谁来…救救我……”可这里是她自己的家,又怎么会出现有良知的好心路人呢?小暮终于正视起不愿承认的事实:她已经孤立无援,谁都不会来救她。时间就在这如同钝刀子割肉般的粘稠气氛中流淌着,少女几乎要放弃了,索性就让刀刃划过自己的咽喉吧?
“小暮!!”少女的身畔传来了一声渺远的呼唤,声音的主人听上去是那样惊慌失措。是谁呢?小暮已经无法集中意识,眼神迷离、涣散地想着,抑或只是自己的幻听?这么说来,自己已经……要死去了?果然,过程还是充满痛苦的呢……父亲……
但是事态发展完全背离的她的想象。手腕上传来要生生将骨头捏碎般的剧烈痛苦,疼得她条件反射地叫出了声,足足过了好几秒,小暮才意识到自己还完好无损地活着,而水果刀已经不在手中了。紧接着,小暮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不禁劫后余生般用侧脸贴住了怀抱主人的胸口蹭了蹭。怀抱的主人将她搂得更紧了,仿佛害怕只要松手小暮就会消失一样。
“小暮,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好吗?”男孩在小暮的耳边哽噎着,神情满是庆幸和后怕,“我真的好害怕……所以求求你,可以吗?”
“兄长…大人?”小暮在恍惚间认清了他的身份,茫然地呢喃道,“您怎么会在这里……您不是说,要被您的父亲带回炎黄么?”餐桌那张纸上所写着的,是夏笙的亲生父亲听闻夏梦死讯后来到了东瀛,似乎是希望将他带回国抚养。
“不……他的确是那样期望的。”夏笙闻言,略加思索很快就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小暮骇人的举动也有了大致的猜测,啼笑皆非地解释道,“但我没有同意啊。至少在炎黄的法律上,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也有保障自己生活的能力和手段。况且就我个人而言,也是更希望暂时留在这里,小暮也不想被送到完全不熟悉的远房亲戚家里吧。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和铃木警官商量一件事情,现在已经基本上办成了,只是不知道你的态度……小暮,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监护人吗?”他诚挚恳切地望着怀中的女孩,一字一顿地问道。
夏笙以为她会很开心,再不济也至少能够露出一丝微笑,可他这次失算了。或者说,完全没有揣摩透小暮细腻的心思——将上述取而代之的,豆大的泪珠开始从少女的眼角滚落。她没有伸手擦拭眼泪,而是怔怔地凝视着夏笙近在咫尺的脸庞。
“我当然是愿意的……但是,我不能答应。”良久,小暮复杂的神色尽数转化成了不舍和更强烈的落寞,低声说道,“因为,因为兄长大人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却总是无缘无故地对我这么好,哪怕我耍小性子也温柔地照顾我……我非常非常感谢您。”
“可是,为什么啊!难道只是因为父亲和夏梦阿姨两情相悦,兄长大人就能够心甘情愿地将我当作亲生妹妹?就算…就算是这样,他们也已经不在了……所以兄长大人对我的好,其实是毫无理由的吧。”她越说越悲伤,负罪感像是一座小山一样几乎要将她压垮。如果夏笙真的对她有所图谋,甚至还会轻松一些,至少不需要总是怀着愧疚的心情了。
“……不,是有理由的哦。”
“诶?”小暮有些诧异,不知道夏笙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明已经特别伤感地下定决心要和他告别了,可是……她只感到猝不及防。
“所以说,一直都是有理由的啊,只是之前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夏笙怜惜地看着小暮,一只手轻轻捋着她柔顺的发丝,声音温柔得像是要融化冬天的雪,“因为我们在四年前的夏天就已经是朋友了哦。四年前的小暮在秋叶原像天使一样拯救了深渊中的夏琴,而现在,轮到夏琴来保护小暮了。如果你当时睡着了的话,我就重复一遍吧,只要你愿意、不会主动将我推开,那么无论是夏琴还是夏笙都会一直陪着你的哦,小暮。”
“夏琴哥哥?!你……变化真的好大。”小暮一直认为如果自己能够再次见到夏琴,一定会有说不完的话想要向他倾诉。可真正到了这一刻,她却如鲠在喉,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夏笙的脸庞,试图找到一丝昔日夏琴的痕迹。
“毕竟过了四年嘛,这样会不会和以前更像一点?”夏笙松开一只手,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副黑框眼镜按在了自己的脸上,略带笑意地问道,“而且你也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啊,从爱哭的小女孩儿变成爱哭的少女啦。怎么样,还愿意认我这个便宜哥哥吗?”
“当然啊!夏琴哥哥笨蛋,大笨蛋!”小暮哭了起来,像是要把这些天的悲伤和委屈全部倾泻而出,柔嫩的小手紧紧抓着夏笙的衣襟抹起了眼泪,“夏琴哥哥肯定早就认出我了吧……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啊…故意欺负人…最讨厌了!但是…但是…请、请不要离开我……”她说到最后,细细的声音近乎哀求。小暮知道,其实夏笙根本不必对她负什么责任,而且他还经历了与她相同程度的痛苦,要求他不离开自己什么的……简直是道德绑架。可无助的少女衷心期盼着一位可以依靠的对象,就如同黑暗当中的一缕光。所以纵使夏笙已经一再保证,在小暮心中的不安面前也显得虚无缥缈。
“嗯,放心吧,不会离开你的,因为小暮是我唯一的妹妹。”夏笙低垂着目光,嘴角流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意——这是那场灾祸以来,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