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事件后,林宇被罚去水库工地干苦力。
深更半夜,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却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沈青裹着破棉袄,怀里抱着个布包。
“你在这儿干嘛?”林宇嗓子哑得厉害。
“给你。”沈青把布包塞给他,转身就走。
林宇打开一看,是三个热乎乎的烤红薯,还有那本他们共用的复习笔记——最新一页上,沈青用清秀的字迹补全了他缺席这几天的重点。
雪越下越大,林宇站在风雪里,突然笑了。
公社办公室里,李红她爹——李会计叼着烟,把林宇的报名表扔了回去:“你?考大学?别浪费国家纸张了!”
林宇攥紧拳头:“凭什么不让我报?”
“就凭你是个二流子!”李会计拍桌子,“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借机跑回城?”
门外围观的知青们窃窃私语。沈青突然挤进人群,把自己的报名表拍在桌上:
“我给他担保。”
李会计瞪眼:“你算老几?”
“我是去年插队知青里工分最高的。”沈青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果林宇真是去捣乱的,我自愿放弃高考资格。”
林宇猛地扭头看她。
报名成功的当晚,林宇在煤油灯下疯了似的做题。
沈青默默推过来一杯热糖水:“慢点,还有两个月。”
“你不懂。”林宇盯着数学题,“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也是带你离开的唯一方式。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沈青望着他瘦削的侧脸,突然轻声道:“林宇,你要是真考上大学……会回城吗?”
“会。”他斩钉截铁,“但我会回来接你。”
煤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
沈青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我等你。”
1978年7月7日,高考当天。
林宇天没亮就醒了。他仔细检查了准考证和钢笔,又摸了摸兜里沈青给他煮的两个鸡蛋,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噗通!”
一桶粪水当头浇下。
“哈哈哈!林大学子,给你加点料!”李红她弟李铁柱带着几个二流子撒腿就跑。
林宇抹了把脸,腥臭味熏得他眼前发黑。距离考试只剩一小时,回家换衣服肯定来不及。
“林宇!”
沈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抱着一个包袱飞奔过来,看到他的样子倒吸一口凉气:“快,去河边!”
冰凉的河水冲刷着身上的污秽,沈青背对着他,声音发颤:“他们就是不想让你考……”
“我知道。”林宇攥紧拳头。
沈青突然解开自己的蓝布外衫:“穿我的。”
“什么?”
“我里面还有件衬衣!”她急得跺脚,“快点儿!”
当林宇穿着明显小一号的女式外衫冲进考场时,监考老师推了推眼镜:“这位女同……男同志,你确定没走错?”
全考场哄堂大笑。
林宇面不改色地坐下:“老师,我准备好了。”
考试进行到最后一科数学时,林宇突然发现钢笔没墨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正要举手,前排突然递来一支英雄钢笔——沈青头也没回,只是把手背在身后,指尖还带着冻疮的疤痕。
林宇鼻子一酸。
更糟的是,他的右手腕在长期高强度劳动中落下旧伤,写到后半程时,钢笔竟然被生生捏裂,碎片扎进掌心,鲜血染红了大半张草稿纸。
“这位考生!”监考老师大惊失色。
“我能继续。”林宇扯下布条缠住手掌,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完了最后三道大题。
交卷时,血渍已经渗透了卷面。
八月放榜这天,整个红旗公社都挤在县教育局门口。
“让让!都让让!”王大柱挥舞着旱烟袋开路,“我们队有人考上了!”
李会计阴阳怪气:“别是来看林宇笑话的吧?”
话音未落,教育局大门“吱呀”打开。
“林宇!燕京大学物理系!”
“沈青!复旦大学中文系!”
人群瞬间炸了锅。
李红她爹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可能!他个二流子……”
林宇挤到红榜前,颤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自己的名字。突然,他转身一把抱住沈青:“我们做到了!”
沈青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领。
收拾行李那天,林宇发现沈青不见了。
“她一大早就被李会计叫走了。”邻居大婶欲言又止,“听说……要给她介绍对象。”
林宇踹开李会计家院门时,正看见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往沈青手里塞钱:“二百块彩礼,你跟了我儿子……”
“她哪儿也不去!”林宇一把将沈青拽到身后。
李会计冷笑:“林宇,别以为考上大学就了不起!沈青的档案还在公社,我一句话就能让她走不了!”
沈青突然开口:“我的《知青返城审批表》,上周就被你扣下了吧?”
院外已经围满了乡亲。王大柱挤进来:“老李,这事儿你可不占理!”
“都闭嘴!”中山装男人突然掏出一张纸,“看看这是什么?”
林宇瞳孔骤缩——那是一张结婚证明,女方栏赫然写着“沈青”,墨迹还是新的。
“你伪造公章?!”林宇夺过纸就要撕。
“撕啊!”男人狞笑,“撕了就是破坏国家公文,我看你怎么上大学!”
沈青突然笑了。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巧了,我这儿也有份文件。”
——省知青办特批的返城手续,盖着鲜红的大印。
“不可能!”李会计夺过来一看,面如死灰。
沈青轻声道:“多谢您扣我表格,我只好直接去省里找了当年下乡的带队领导。”
她转向林宇,眼中有泪光闪动:“现在,能带我回家了吗?”
绿皮火车鸣笛时,王大柱带着全队人来送行。
“小子!”老汉把一个布包塞给林宇,“晒的萝卜干,城里吃不着这个!”
沈青被妇女主任拉着说悄悄话,脸红得像苹果。
李红躲在人群最后,突然冲过来塞给林宇一封信:“……对不起。”
火车启动的轰鸣中,林宇展开信纸——
“沈青爸爸是大学教授,当年被下放时把她托付给老乡,结果被李会计一家冒名顶替了十年汇款单……”
他猛地抬头,看见沈青正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默默流泪。
林宇轻轻握住她布满茧子的手:“到家了。”
1978年9月1日,北京站。
林宇扛着两个大编织袋挤出人群,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他眯着眼在站台上搜寻,突然被人从背后蒙住了眼睛。
"猜猜我是谁?"
沈青的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快。林宇转身时差点撞翻她的行李——褪色的蓝布包裹上绑着晒干的野菊花,还是从红旗公社带来的那包。
"不是说好各自报到吗?"林宇接过她的包袱,"复旦的火车不是明天才到?"
沈青的麻花辫已经剪成了齐耳短发,白衬衫配藏蓝长裙,在灰扑扑的人群里亮得像幅水彩画。她晃了晃手里的信封:"我退学了。"
"什么?!"
"别紧张,"她笑着抽出另一张录取通知书,"北大中文系特批插班生,厉害吧?"
林宇这才看清信封上的北大钢印。站台的广播突然响起,沈青凑近他耳边:"我爸平反了,现在是北大教授。"
她呼出的热气烫得林宇耳根发红。
开学第三天,林宇在三角地公告栏看到了沈青父亲的名字——沈明远,物理系主任。
"所以你爸是..."
"当年他下放到东北农场,把我寄养在红旗公社。"沈青踢着未名湖畔的小石子,"李会计截了十年的汇款和信件。"
林宇突然想起火车上那封道歉信。他摸出兜里所有的粮票和肉票塞给沈青:"给你爸买点营养品。"
沈青眼眶一下子红了:"傻子,现在谁还缺这个。"但还是小心翼翼折好收进内兜。
秋日的阳光透过银杏叶,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林宇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快要碰到她脸颊时被一声咳嗽打断。
"沈青同学,"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你父亲找你。"
沈青的表情瞬间凝固。
沈明远的书房堆满了外文书籍。林宇盯着墙上的合影——年轻时的沈教授抱着穿布拉吉的小女孩,背景是莫斯科大学。
"小林啊,"沈教授推了推眼镜,"听说你高考数学满分?"
"运气好。"林宇的掌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青青说你们在乡下..."沈教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沈青连忙递上药瓶。
林宇这才注意到书桌玻璃板下压着的病历——肺癌晚期。
晚餐时沈教授亲自下厨,端上的红烧肉让林宇筷子一顿。
"尝尝,"老人眼睛亮得惊人,"青青说这是你在乡下最馋的。"
沈青在桌下死死攥住林宇的手。
十月底,林宇被选入半导体材料课题组。
"小林!"导师激动地挥舞着数据表,"你改良的提纯方法把效率提高了三倍!"
实验室的灯光下,林宇盯着反应釜里旋转的晶体。前世的知识像开闸的洪水,他几乎能脱口而出未来四十年的技术路线。
"我想申请转到应用物理专业。"
导师的钢笔掉在地上:"你疯了?现在半导体可是国家重点!"
林宇看向窗外——沈教授正被学生搀扶着走过银杏大道,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秋风吹散。
"有些事比前途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