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夜,北京下了第一场雪。
林宇抱着新织的毛衣敲开沈家小院时,正听见沈教授在屋里咆哮:"你必须出国!牛津的offer多少人求不来!"
"爸,我不能走..."
"为了那个乡下小子?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茶杯砸碎的声响中,林宇默默把毛衣挂在门把手上。转身时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沈青只穿着单衣站在雪地里,鼻尖冻得通红。
"你都听见了?"
雪花落在她睫毛上,林宇伸手去拂,却被抓住手腕。沈青的手心烫得吓人:"我爸...可能只剩半年了。"
"我知道。"
"牛津的录取..."
"你去。"林宇脱下棉袄裹住她,"我等你。"
沈青突然揪住他的衣领:"林宇,你看着我。"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他第一次看清她眼底燃烧的火焰:"我要的从来不是等待。"
带着药香的气息贴近,林宇在雪地上踉跄两步,后背抵住老槐树。沈青的牙齿磕到他的嘴唇,两人同时"嘶"了一声,却谁都没松手。
二楼的灯光突然亮起。沈教授站在窗前,手里的药瓶"咚"地掉在窗台上。
1980年3月,北京协和医院的走廊里飘着淡淡的来苏水味。林宇端着搪瓷缸站在病房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缸身上剥落的红漆——这是沈青用第一个月助学金给他买的。
病房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像钝刀刮着生锈的铁皮。他推开门时,正看见沈教授枯枝般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捏着一枚老式铜钥匙。
"小林……咳咳……"老人凹陷的眼窝里忽然迸出光亮,"保险柜第三层……"
沈青猛地站起来,打翻了床头的药瓶:"爸!您答应过今天不谈工作!"
白色药片滚落一地,林宇蹲下身去捡,却听见头顶传来嘶哑的笑:"青青总说我偏心……当年在莫斯科,你母亲也是这样拦着我做实验……"
沈教授的手突然抓住林宇手腕,冰凉的触感惊得他差点摔了搪瓷缸。老人哆哆嗦嗦从枕下抽出一个牛皮纸袋,泛黄的封口处还印着"绝密"字样。
林宇开口道:“我们的结局由我来决定,不是谁说了算,包括实验的结局。”
林青最终还是去了国外,她最终拧不过她爸,而且林宇保证会照护好她爸最后一程。
四月的北京站挤满了插队返城的知青。沈青的行李箱上绑着晒干的野菊花,这是临行前王大柱托人从红旗公社捎来的。
"到了莫斯科记得拍电报。"林宇把网兜装的水果塞进车窗,"听说那边冬天……"
沈青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掐进他新结的茧里:"我爸的保险柜密码是19700823。"
林宇一愣——那是他们高考放榜的日子。
"他让我转告你……"沈青的声音被进站铃声切碎。列车员开始驱赶送行的人,林宇被推搡着后退,视线却死死锁住车窗里那张含泪的脸。
汽笛长鸣时,沈青突然探出大半个身子,扬手抛来一个东西。林宇在人群惊呼中接住——是那枚老式铜钥匙,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等我回来!"她的喊声被铁轨碾碎。
林宇站在原地,看着列车变成地平线上的黑点。钥匙齿痕深深硌进掌心,他突然想起那个雪夜,沈青说"我要的从来不是等待"时的眼神。
沈教授葬礼后,林宇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上锁的抽屉,用那把钥匙打开了。
林宇打开的保险柜拿到了资料,都是很重要还未出结果的实验资料,他也会像自己承诺的那样让实验拥有结局。
1981年5月,泰晤士河畔飘着柳絮。沈青抱着毕业论文冲出图书馆时,被斜里伸出的手拽进树荫。
"同志,需要翻译吗?"
林宇的西装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一支笔帽裂了缝的英雄牌,一支崭新的派克金笔。他脚边的皮箱上贴着中科院的托运标签,箱角还沾着西伯利亚铁路的煤灰。
"访学申请批了?"沈青冲下楼时差点崴断高跟鞋。
"不批。"他笑着接住扑来的新娘,"所以我辞职了。"
"你疯了?"沈青的拳头砸在他胸口,"国家培养你……"
"培养我为人民服务。"林宇变魔术般掏出一叠文件,"中科院与牛津的联合实验室批了,我负责设备调试。"
市政厅登记处的钢笔漏墨,染蓝了两人交握的手指。林宇在结婚证上按下手印时,恍惚听见脑海深处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沈青突然捏他手心:"发什么呆?"
"没什么,"林宇吻去她眼角泪花,"就是想起第一次见你……"
市政厅的橡木长桌前,办事员推了推眼镜:"两位的见证人?"
穿唐装的老人拄着拐杖从门外进来,王大柱的旱烟袋在异国他乡格外醒目:"丫头,公社给你凑的嫁妆还在火车上咧!"
结婚证书的蓝墨水洇开一朵小花。林宇突然想起红旗公社那个粪水浇头的清晨,想起沈青湿透的棉袄下颤抖的肩膀。此刻她睫毛上沾着的柳絮,比当年的雪花更晶莹。
"笑什么?"沈青在证书上按下手印。
"想起某人说我字丑……"林宇把钢笔别在她胸前,"现在有劳沈博士教我写结婚誓词了。"
春风掠过河面,蒲公英的种子落进沈青的发间。
1983年春,中科院家属院三号楼的公共厨房里,沈青踮脚去够顶柜的芝麻酱,腰间突然环上一双手。
"林大院士,"她拍开身后人的爪子,"您那篇半导体论文要赶不上截稿了。"
清晨五点半,中科院家属院三号楼的公共水房里响起搪瓷缸相撞的脆响。林宇叼着牙刷,左手举着《半导体材料学报》,右手指尖在雾气蒙蒙的镜面上画晶格结构。镜中忽然多出一道身影——沈青顶着乱蓬蓬的短发,睡衣领口还沾着蓝墨水。
"第42页第三行公式,"她伸手在镜面上添了条曲线,"你昨晚偷改参数了。"
林宇吐掉薄荷味的牙膏沫:"沈博士,这是家庭卫生间,不是学术研讨会。"
"那林院士能否解释,"沈青戳了戳他后背,"为什么把实验台的闹钟设到凌晨三点?"
窗外传来卖豆浆的梆子声林宇变魔术般从兜里掏出个铝饭盒:"食堂最后两个糖油饼,再晚可抢不着了。"他下巴搁在妻子肩头,看她在煤油炉上煮挂面。沸腾的水汽里,沈青手腕上的冻疮疤痕若隐若现——那是北大荒留给他们的共同印记。
忽然"滋啦"一声,沈青手背溅上热油。林宇抓过她的手含在嘴里,舌尖尝到淡淡的晶体腐蚀剂味道。
"又偷偷去实验室?"他皱眉。
"某人的提纯装置总漏气。"沈青抽回手,把煎蛋盖在他饭盒上,"省院拨的经费不够换设备,总得有人盯着。"
筒子楼的隔音比纸还薄。夜里隔壁王工家的半导体在放《霍元甲》,林宇把台灯罩上红布,就着微光改论文。沈青伏在对面书桌誊写数据,钢笔尖突然一顿。
"第27组数据不对。"
"不可能,我验算过三遍。"
"你用的是旧参数。"沈青把演算纸推过来,发梢还沾着实验室的硼酸味,"晶体生长速率受温度梯度影响,应该用这个公式……"
林宇盯着她龙飞凤舞的字迹,突然笑出声:"当年谁说我是二流子?"
沈青抬脚轻踹他膝弯,却被抓住脚踝。棉袜褪下时露出冻疮初愈的皮肤,林宇的拇指按在那道疤上:"北大荒的冬天……"
"比牛津的雪暖和。"她抽回脚,耳尖泛红,"至少有人替我暖脚。"
秋分那日,林宇在实验室晕倒了。
沈青冲进医务室时,他正挂着葡萄糖看文件,左手还缠着纱布——新设计的晶体生长炉爆炸了。
"这次是意外……"
"意外?"沈青掀开他衣襟,肋下一片青紫,"上个月摔下脚手架,上上个月被酸液灼伤……"
走廊传来脚步声,她突然噤声。林宇的手抚上她颤抖的脊背,才发现妻子在哭。
"答应我,"沈青把脸埋在他颈窝,"活到看见国产芯片那天。"
林宇望着窗外梧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想起红旗公社那个被粪水浇透的清晨。他握住沈青的手,在她掌心画了颗晶胞结构:"你当六边形,我做立方体,咱们准能看到那天。"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筒子楼飘满炖肉香。沈青裹着棉大衣冲上楼,怀里抱着牛皮纸包:"老林!省院批经费了!"
林宇从成堆的图纸里抬头,眼镜片上还沾着松香。沈青突然噤声——他鬓角竟有了白发。
"给你带了糖瓜。"她声音发涩,"灶王爷吃了都说好话。"
林宇就着她的手咬糖瓜,齿间粘着麦芽糖丝:"青青,咱们要个孩子吧?"
搪瓷缸"当啷"掉在地上。走廊里传来邻居的哄笑:"沈工,暖瓶炸了?"
沈青弯腰捡缸子,后颈泛着红:"……等芯片量产。"
"那要是等十年呢?"
"就教他画晶格结构。"
夜风掀起窗帘,月光淌进两个依偎的身影里。楼下不知谁家的收音机在唱:"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沈青忽然轻哼:"北大荒的野菊花开得最久。"
林宇在她发间嗅到实验室的酸雾味,混着糖瓜的甜香。这味道将会贯穿他们的余生,就像硅晶体的共价键,牢固得连时光都难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