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到这里之前,对于如何靠近冒顿,如何将周青臣,亦或者是自己养母说的那番话,转告给冒顿,乌廷月完全就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
乌氏一族中,许多平日里自诩可以为了部族上刀山下火海的人,到这个关键时候,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不敢来月氏和冒顿暗中结盟。
只因为平日吹个牛又不会死人。
但是,来这里为秦帝国干这件事情,漫说一个不小心,就是从头到尾小心翼翼,那也是很容易死人的。
最后,无人可派的乌氏倮,将目光落在了养女身上。
养你十五年,也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若是此举成功,回来后,乌氏一族的少族长,就是你。
乌廷月没有否认这种画饼行为,就是乌氏倮自己也没有否认。
甚至于乌氏一族的那些族老们,在这个时候也缄口不言。
哪怕未来真的可能会大权旁落外人血脉中。
可是,这个时候,谁要是开口了,那就得去月氏出生入死。
甚至有族老觉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乌廷月能活着从月氏回去。
那到时候只需要从族中选出一位青年才俊与之婚配,自然也就不用担心未来乌氏一族会大权旁落外人手中。
这些人的打算,乌廷月比谁都清楚,唯独她不这么觉得。
所以,对于这些人给自己计划到了草原上该怎么做,到了月氏该怎么做,遇到了冒顿该怎么做等等的问题,她都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
唯独认真记住了一个人的建议——武信君周青臣。
她出发之前,曾经和武信君畅谈半日时间,把到了月氏可能遇到的问题,都梳理了一遍。
结果,乌廷月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到了月氏,远远地看到了冒顿之后,整个人的脑子都是空白的。
直到给自己灌了几大口凉白开后,她这才恍然,想起来了些什么。
以前的她,从未独当一面过。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被人压着。
一下子自己能做主了,反而有点手足无措。
镇定下来之后,她僵死的思维,这才活了过来。
对于草原上的人,最好的礼物有两种。
一种是盐巴。
另外一种,则是铁器。
乌廷月在武信君周青臣的特许下,带了足足一大车的盐巴到了安贵溪这里。
虽然没有铁器,但是另外一车白砂糖,则让安贵溪越发肯定了乌氏一族合作的诚意很满。
于是,安贵溪很自然地提出想要给乌廷月一些东西。
这是私人捞油水,和洽谈的生意无关,后世称之为吃回扣。
乌廷月拿出来了武信君周青臣给她的彩衣,说出来了想看冒顿跳舞的愿望。
“啊啊——”
冒顿跳舞的动作像是一头笨狗熊。
他一边手舞足蹈,做出些不可名状的奇怪动作,嘴里一边发出啊啊的声音,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发泄自己内心不满却又无可奈何的情绪。
匈奴无丝竹、无管弦之乐,他们最多就会敲敲鼓。
乌廷月真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冒顿跳完了,扭着健壮的肩膀,跪坐在一边上,开始大口喝酒吃肉。
他的愤怒,似乎都在这一刻变成了食欲。
“哈哈哈……”安贵溪拊掌笑道:“尊贵的客人,你对于我的安排还满意吗?”
“非常满意。”乌廷月微微含笑:“我母亲说,我们需要更多的羊毛,交易还是可以按照先前的约定来。”
冒顿这会儿看似在吃肉喝酒,但耳朵却已经完全竖了起来。
自从自己做了质子之后,亲眼看着安贵溪这一个不大的部落,日渐强大,受到其他部落的尊敬和拥护。
难道,是因为此人和秦人暗中通商,掌握住了盐巴的进出口,所以才能得到其他部落的尊敬和爱戴么?
想到这里,冒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乌廷月。
到现在为止,冒顿还不清楚安贵溪让他在这里跳舞表演,全然是因为眼前这个姿色平平的商女。
“你看,我们月氏又不像是匈奴,占据了大片肥沃的草地,我们的羊身上出产羊毛,又需要一年多的时间才行。”
安息贵开始谈起来了生意,而且还一话三叹气,说得好像那些牧羊剪毛的工作,都是他亲力亲为一样。
乌廷月似乎早就料到会如此一样:“既然是这样,那我们追加羊毛的事情,就姑且压一压,免得让你们这边养羊的压力太大。”
安贵溪似乎也有准备,他呵呵一笑:“我听说你母亲已经扩建了厂房,增加了许多的织布机,如果缺少了这些羊毛,恐怕难以回本……”
乌廷月神色果真异样:“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的?”
安贵溪哈哈笑道:“这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恕我不能回答,来,乌廷月,我敬你一杯酒!”
乌廷月举起酒杯,小酌了一口,随后笑道:“那你可曾听闻,我阿母扩建的纺织厂里边,有太子七成的利润?”
“这个我倒是不曾听闻,但我想来,你母亲若是缺少羊毛的话,太子肯定也会饶不了她的。”安贵溪伸手撵搓着嘴角边上已经被搓得上翘起来,好似打钩一样的胡须,满眼都是得意之色。
乌廷月放下酒杯,忽然笑了起来:“你能得知我母亲扩建纺织厂的事情,那为何就没听说过,太子殿下也将自己名下的千亩桑林,交给了我母亲打理么?”
“什么?有这样的事情?”安贵溪大惊失色,手一抖,酒杯里边的酒水,都晃荡出来了不少,洒落在他衣襟上,整个人的模样看起来,也是颇为失态。
冒顿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听着,总觉得这个安贵溪是蠢货,什么样的表情都放在脸上。
甚至,就算是你要涨价,也不可能这样带着要挟的口吻和人谈吧?
想到了这里,冒顿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多看了几眼乌廷月。
月氏人蠢笨,不知道活财神就在眼前。
哪怕自己现在困顿于敌国,都感觉眼前这人只要吹捧好了,许给足够的利润,将来从大秦贩卖铁器到手,那也未尝不可。
“这样的事情,我当然不可能拿出来瞎说,我母亲在我来之前就和我说,如果这次会面很愉快的话,她可以再度增加纺织机器,到时候我乌氏一族和月氏,都可以双赢。”
乌廷月笑起来,一双眼睛像是弯弯的月亮一样。
“只是,我看安首领,似乎很没有诚意的样子。”
“哈哈哈……”安贵溪立刻大笑了起来:“朋友嘛,彼此之间开点小玩笑很正常的啦,我们用羊毛和你们做交换,还是原来的规矩,不改变一丝一毫。”
“可以!”乌廷月嫣然一笑,但眼眸之间,却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怪笑:“但是,上一次的羊毛中,我们发现了一些残次品,如果后续的交易,还出现这个问题的话……”
“这件事情啊……”安贵溪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尊敬的朋友,你只管放心,我已经下令将上次负责交换的人斩了,他竟然敢以次充好,这简直就是在破坏我们的友谊!”
“如此就好……”乌廷月悠然一笑:“不过我母亲希望,我们可以留下一百个人在这里,亲自查验所有的羊毛。”
“当然可以!”
乌廷月举杯:“希望我们的友谊长存!”
“友谊长存!来嘛朋友,我们干杯!”
冒顿从宴会上下来的时候,心中充满了疑惑。
乌氏一族的大名,他自然听说过。
但是,却怎么也想不通,乌氏一族怎么会和安贵溪这样的蠢货做生意呢?
“主人!”
彩云出现在冒顿眼前:“主人你看,这是糖,这是盐!”
冒顿看着那边白如雪的砂糖和精盐,一时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从哪里偷来的?”想到了先前偷来的羊腿,冒顿表情有些不虞。
自己就算是落魄了,但也不齿偷窃。
“是人给我的,盐和糖,都有一罐子!”
冒顿听到这里,眼睛发亮:“在哪里?”
彩云立刻带着冒顿来到了摆放着罐子的帐篷。
冒顿打开陶罐,用手指头勾了一些精盐塞入口中一抿。
霎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咸味,瞬间在味蕾上化开。
紧接着,他尝了尝另外一罐子里的白砂糖。
同样是一股前所未有的甜味,涌上心头。
冒顿抿着唇,感受着口腔内尚未消散的甜味,情不自禁地吞咽下口水,忽而想到了什么。
精盐莫说在草原上,就是在秦国内部,都是非常珍贵,价值不菲的。
这一罐子精盐,还有这种糖霜,几乎可以换取自己身边这样的奴仆上百个……
“那人说了什么吗?”冒顿已经猜到了,给自己东西的这个人,就是方才宴会上的秦人乌廷月。
除了这个秦人会有这么大的手笔外,整个月氏,没有人能撒这么高的尿。
彩云憨憨地点头:“她说主人如果还想要的话,可以在太阳落山后去找她,她在那边!”
彩云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冒顿眉头皱了又皱。
他这边虽然看似没人监视,实则边上有上千的月氏骑兵监视自己。
一旦自己越过某个位置之后,立刻就会出现大量的月氏骑兵。
可是这人既然这么说,那肯定会创造好条件和自己相见的。
只是,她怎么创造条件?
冒顿竟然有了几分期待感。
太阳落山,天色渐暗,暮色普照大地。
冒顿却越发精神。
天地间最后一丝光芒都消失不见的时候,彩云坐在帐内,开始脱衣服。
冒顿看着彩云年轻充满活力的身体,却没有半点欲望。
彩云却贴了上来。
“那个人说,让主人穿上我的衣服,戴上我的头巾,举着火把走过去。”
冒顿眼里像是冒出火,可却又立刻归于平静。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彩云低头:“那个女人说,只有天黑后,我才能告诉主人。”
考虑到这个蠢笨的女仆,可能是自己未来多年之内唯一说话消遣的人,冒顿忍住了给她两耳光的冲动。
走进帐内,他脱下自己的衣服,换上了女仆的衣服,戴上了女仆的头巾。
冒顿指着帐篷外边道:“你穿上我的衣服,我们一起走出去,让远处趴在草地上的人看到你。”
女仆温顺地点头,但是冒顿身材魁梧,她穿上这些衣服后,显得不伦不类。
冒顿只好往她衣服里,塞进去一些干草作为支撑,自己站起来的时候,又缩着腿儿走路。
这一下,总算有点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