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她蹲在宁远旁边时，悄悄闻了下他身上的味道。
结果一点汗味都没有，只有点阳光晒过的布料味，混着点铁器和泥土的气息。
干净得不像话。
她心里直叹气：以后要是能遇上一个这么清爽的人，就好了。
宁远骑马赶到护矿队营地时，队伍刚结束晨练，正准备开火做饭。
一般部队做饭的时候，都是热热闹闹的，笑声不断。
粮食虽紧张，但能吃顿热饭，大家就挺满足。
可护矿队不一样。
哪怕锅里炖着大块牛肉，香味直冒，他们照样一声不吭。
排着队领饭，领完就找个角落坐下，低头吃，不聊天，不张望。
整个过程静得像没人一样。
这队人，好像只会一种表情——面无表情。
罗大炮的689团驻地就在护矿队上面。
每次开饭，689团不少人就被香味勾过去，蹲在坡上看人家吃饭。
罗大炮也常带着几个营长过来赶人。
人赶走了，他们自己反倒蹲那儿看了半天。
这也太怪了！
哪有部队吃饭这么安静的？
老兵不说话，新兵也不吭声？
训练不聊，休息不侃？
不上课？
上课是上的，每晚都有政委讲课，讲的还是正经的马列课程，条条框框，一板一眼。
课讲完，下面鼓掌，掌声还挺齐，可全是面无表情地拍手。
也不知道是真听懂了，还是应付差事。
今天炖的是牛肉汤，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罗大炮刚仰起头想多吸两口，忽然看见远处一匹马飞奔而来。
“是宁远！”
“一营长，快去前面拦他！你就说我有事请教，把他请过来。说话客气点，别惹着他。”
营长应道：“明白啦团长，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来头！”
没一会儿，宁远就到了罗大炮跟前。
“罗团长，找我？”
“哎哟兄弟，可算把你盼来了！”
宁远跳下马，扫了眼四周，笑着问：“怎么？在这儿埋伏呢？枪口对着谁啊？”
“别误会，我也是没办法。”罗大炮叹口气，“政工处派人来给你的人建档案，结果你那些兵，问一句答半句，有的干脆不搭理。问了一上午，连个名册都没整出来。说白了，你现在这支游击队，还不算正式编入八路军。”
“我这边也是听上级安排，你别多心。”
宁远点点头，走到罗大炮身边，往下看了一眼。
那些人站得笔直，动作划一，可眼神空洞，像没了魂。
这仗打了一个月，宁远也想过不少法子。
开座谈会，搞联欢，想让他们松快点，可效果不大。但他们还是老样子，宁远也懒得再纠结了，算了，
反正也不耽误打鬼子！
他掏出烟盒，扔给罗大炮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支。
吸了一口，慢慢说道：“罗团长，你知道这些人以前经历了啥吗？”
罗大炮一愣，摇摇头。
“这些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鬼子抓壮丁，一村子一村子地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给押到煤矿去干活。”
“不管多大年纪，都得下井挖煤。时间一长，老人撑不住，孩子也倒下了，女人一个个没了，最后只剩些身子硬实的，天天在地下干活，没日没夜。”
“死了的人，家人就直接扔在矿边的万人坑里。”
“他们眼睁睁看着爹娘、媳妇、孩子，一点点烂在那儿，你说，这种事经历过后，还能跟从前一样吗？”
罗大炮瞪大了眼睛，看着宁远，半天说不出话来。
虽然两支队伍住得近，相处这么久，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这支部队背负着这么惨的过往。
他只能望着那些沉默的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等宁远一回到营地，护矿军那些人的眼神都亮了些。
大家围上来，也没多热情，就问了一句：“教导员，咱们啥时候能出去打鬼子？”
“打什么打！脑子里就想着打仗？先把自己身体养好再说！你们现在一个个面黄肌瘦，像打仗的样子吗？”
宁远一边说，一边从锅里捞出一块牛肉，大口吃了起来。
他早上赶过来，连早饭都没吃，只给婷婷和白玲每人烤了个地瓜。
“老赵呢？去把老赵叫来！”
他对这些人从不客气，想喊就喊，想说就说。
赵刚走过来，远远就开口：“宁远，你走的时候是312人，现在还是312人。”
宁远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一丝不差啊。说实话，看着他们这副模样，我心里也难受。我是真心希望，能有更多人留下来。”
“人数我都对过了，走的 mostly是原来中央军那拨人，矿工兄弟走得不多。”
宁远点点头，这他清楚。
都是他一点一点做思想工作才稳下来的。
“也好，正好趁机把队伍精简一下。”
“老赵，你先别管别人。我问你，人都到这儿了，你怎么还不去总部报到？你的期限早就过了吧？”
赵刚学着他，从锅里夹了块肉，蹲在锅边啃着。
“我这不是在等你嘛。这支队伍里就咱俩是干部，别人压不住。当初你选中层的时候，挑的都是中央军出来的，现在倒好，人家直接带人走了。”
宁远摆摆手：“换人还不好办？随便挑两个当小队长就是了，反正都差不太多。”
说着，他站起身，大声道：“既然你们没人能正式加入八路军，那以后也别叫我教导员了！叫我队长就行！现在，你们自己推六个小队长出来，每队五十人，各自组队！”
“一小时后，小队长到我这儿集合！”
话音刚落，人群就动了起来，三五成群开始商量分队。
这些人毛病是不少，但有一点好——听命令。
宁远说的话，他们从不打折扣。
就算没人站出来，到最后也肯定有六个人顶上。
事实也确实如此，没多久就有三人主动站了出来。
赵刚苦笑了一下：“怎么什么事到了你这儿，都显得这么随意？这么选队长，你真靠谱？”
“老赵，你说他们打仗最突出的是啥？”
“胆子大，不怕死，不怕苦！”
“对了！所以谁当队长，其实影响不大。只要命令下得清楚，他们照做就行。”
赵刚想了想，点头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