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前的4月19日。
华灯初上,夜幕下的星河小区显得安静又神秘。安玉正在准备下次给孩子们上课带的礼物,安强林坐在沙发上喝茶,时不时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安玉翻翻找找,又冲安强林喊:“爸,上次你送我的几张购物券呢?”
安强林:“怎么问我,不是你自己收起来了吗?”
安玉:“哎呀,我忘了顺手放哪里了。”
安强林:“想买什么吗?”
安玉:“想给小朋友们买点好用的文具,书包什么的。”
安强林:“那直接去买吧,爸给你报销。”
安玉:“那不行,您的钱也是钱,能省一点是一点。”
安强林:“行,我女儿还挺会过日子。”
安玉:“那是,哈哈哈。”
不一会儿,安玉又翻出一个相册,里面都是自己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发给安强林的照片,被安强林打印出来好好的存在相册里。安玉拿出相册坐到沙发上翻看:“爸,这些您都存起来啦?”
安强林:“当然了,这多好看。”
安玉:“哪有您这样夸自己女儿的”,说着又挽住安强林的胳膊笑起来。安强林却若有所思的问道:“小玉,你喜欢那边吗?”
安玉:“啊,哪儿?”
安强林:“爸是说,你喜欢英国吗?”
安玉:“还行,有些朋友还在那边读博呢。怎么问这个?”
安强林:“你呢,想去读博吗?”
安玉非常干脆的摇头:“博士那么难,我可不一定能毕业呀。”安强林看着女儿,也摇着头笑了。安玉觉得有点奇怪:“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安强林:“没什么,想着你如果去读博,爸就陪你过去住一阵。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只有寒暑假才能见面。”
安玉:“您哪有时间。不过您放心,我不读,就在国内陪着您,啊?”
安强林:“好,那就好。”
安强林说完,又看了眼时钟,起身往外走。安玉:“您现在还出去吗?”安强林:“嗯,有点事谈。你早点睡,不用等我。”
安玉看着父亲出门,总觉得心里有点隐隐的不安,但是又说不出来是什么。回国后这段时间,她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好像有些事情已经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可人和事又哪有不变的呢。安玉这么琢磨着,在阳台上往下张望了一会儿,收拾一阵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安玉出门买了些文具,中午回来才发现安强林的卧室整整齐齐,应该是昨晚没有回家。她有点担心,连忙打给父亲,结果手机在书房响了起来,原来安强林把生活号这个手机落在了家里。安玉又打安强林的工作号,关机,过了一会儿再打,还是关机。自从安玉回国后,安强林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安玉顿时紧张起来。她想了想,打给了安强林的秘书赵恒:“喂,赵秘书,方便说话吗?”
电话那边赵恒:“安小姐,您说。”
安玉:“我爸现在跟你在一块吗?”
赵恒:“没有啊,我在公司,但是安总没在办公室。”
安玉:“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他昨晚出门说去谈事,现在还没回来。”
赵恒:“稍等…我看安总的行程里没有安排昨晚的事项啊。”
安玉:“那你知道我爸有可能去见谁吗?”
赵恒:“这个我真不知道,不好意思,安小姐。”
安玉:“哦,没事…”
赵恒:“您找安总有什么急事吗?我要是看见他可以代您转达。”
安玉:“…也没有,不打扰你了,谢谢。”
赵恒:“不客气。”
放下电话的安玉有点发慌。但是万一安强林是真的去谈事,然后手机又恰好没电了,那自己好像又有点小题大做了。坐了一会儿,安玉又给安强林发了几条短信,依然没有回音。
等到下午的时候,安玉忍不住打给了曾飞,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曾飞才接了起来。
安玉小声问:“哥,在忙吗?”
曾飞:“没事,刚才在会议室,现在出来了。你说。”
安玉有点焦急:“我联系不上我爸了。”
曾飞:“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安玉:“昨天晚上我爸出门说去谈事,到今天都没回来,现在电话也打不通,我担心他出什么事。”
曾飞:“你先别着急,我现在正好回常青了,待会我去问问我爸和张叔、李叔他们,看有没有你爸的消息,好吗?”
安玉:“好。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报警啊?”
曾飞:“现在去也立不了案的。这才不到一天,而且万一安叔是真的有事儿要处理呢?你别胡思乱想,我现在就去帮你问去,啊?”
安玉挂断电话,看着太阳逐渐西斜,心里的担忧愈发重了起来。她原本安慰自己父亲应该是有事处理,所以联系不上,可是她也深知,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跟她相依为命,哪怕她在英国那几年,父亲也从未有过跟她失联的情况。肯定是出事了。
她突然想起可以去电视台登个寻人启事,于是忙翻出通讯录,找到在电视台工作的记者同学刘薇的电话,拨过去问了几句,然后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去电视台。安玉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抓起沙发上安强林落下的那个生活号手机,匆匆出门往电视台去了。
曾飞得知安强林一天都没在公司后,赶紧来电视台与安玉汇合。办理完寻人启事,安玉又要去报案,曾飞见劝不住,只好陪着安玉去了趟公安局。此时,离安强林昨天离家的时间已经将近24小时了。公安局的警员认真记录了事情始末:“安小姐,情况我们已经记录下来了,48小时后将正式立案。”
安玉:“不能直接立案吗?”
二支队的何毅警官正好听见了,走过来:“如果您有证据能证明失踪人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可以直接立案。”
警员:“何队。”
安玉愣了愣,声音都有点颤抖:“可我爸他…他肯定…不…”
何毅给安玉接了杯热水:“您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我们也要按规定办事”,说完,何毅又看了看安玉和曾飞,起身拍了拍警员,往里去了。
曾飞拍了拍安玉的后背,看她情绪稳定下来,坐了一会儿,扶着她离开了。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安玉心里隐约生出一丝恐惧。
4月23日上午。
刘睿迪明显没有睡好,昨天晚上那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让他几乎失眠。他反复回想着那个女孩在电话里说的话,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接到一个月后的人打来的电话呢?可是电话里传来的报时信息,也不可能出错呀。
虽然想不明白,刘睿迪还是顶着肿眼泡上班了。一骑上小电驴,他就像上了发条一样,马不停蹄的开始了一天的忙碌,没心思再想别的了。
他画的地图和标注的送餐时间终于派上了用场,慢慢可以将同一个小区的单串在一起送,将有送餐时间限制的单标注,提前给顾客打电话沟通好送餐点,送餐的效率也高了起来。到中午的时候,刘睿迪送了20单。
下午终于空闲了一点,刘睿迪回到外卖员驿站,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顺便在手机上看上午的接单情况。周围不时也有外卖员从外面回来。
方然进来,看到刘睿迪,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又抢大单哪?大下午的。”
刘睿迪:“呵呵,托你的福,对了,我请你喝奶茶。”
方然笑道:“别,我请你”,说着将手里拎的两瓶饮料递了过来,一脸的春风得意。
刘睿迪:“怎么?有喜事啊?”
方然做了个“嘘”的手势:“还没定呢,一家艺术馆,今年接了好几个展,临时招人。”
刘睿迪惊喜的拍了拍方然:“真的?那太好啦。恭喜!”
方然:“就是碰运气。你也好好干,总会等到合适的机会。”
刘睿迪:“好,那我喝这个可不行,你得请吃宵夜!”
方然:“没问题!”
下挂的电视上滚动播出着新闻,又出现了安强林失联的寻人启事,以及视频片段中安玉流泪焦急的样子。
方然:“这新闻都播好几天了,看样子人是找不回来喽。”
刘睿迪:“其实我前两天看到过他…”
方然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没在意刘睿迪在讲什么,起身准备继续去送外卖,一边喝着手里的饮料一边随意答了几句:“你在电视上看到的吧,人家名人经常上电视的。”
刘睿迪:“不…”
方然:“走了,随时联系。”
刘睿迪:“…拜拜。”
刘睿迪对着手机屏幕纠结了一会,给昨天晚上打电话来的女孩手机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下手机,没有发出去。
有电话进来,刘睿迪看了看,是张磊:“喂,磊子。”
张磊咋咋呼呼的:“迪哥,忙不忙?”
刘睿迪:“中场休息,怎么了?”
张磊:“陪我回趟学校啊。”
刘睿迪:“干嘛?”
张磊:“唉,我去年不是延期毕业了嘛,刚才班主任让我回去拿毕业证,说放在何老那里了。何老那脾气,我害怕,你陪我去一趟呗。”
刘睿迪:“没空。”
张磊:“迪哥,帮帮忙,我拿了证就跑,最多一个小时。”
下午的太阳很清透,刘睿迪骑着电瓶车,搭着张磊,一进校门就觉得满眼都是回忆。林荫道、操场、教学楼,他甚至想起了大一刚来学校报到时候的情景。时间过得真快呀,有一刹那竟怔怔的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学生时代的青葱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何老的办公室还在那栋略显老旧的教学楼里,办公桌旁摆满了绿植和小的雕塑,桌上倒是非常干净整洁,是何老一贯的作风,他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刘睿迪和张磊吸了吸气,敲门进去:“何老师。”
何老抬头:“嗯,张磊,刘睿迪也来啦。”
张磊:“老师,我的毕业证是在您这儿领吗?”
何老将一摞文件最上面的那张证书递给张磊:“拿着,你们这些小子,毕业就跟失踪了一样,也不跟老师们联系。”
张磊向前两步接住:“…主要是怕打扰您工作。”
何老:“嗯——哼,工作都不好找吧。”
张磊不敢接话,看了眼刘睿迪。刘睿迪答道:“嗯,对口的很少,只能先找份活干,然后再找机会。”
何老:“嗯,也不容易。对了,刘睿迪,你过来。”
刘睿迪愣了一下,有点惊讶,他侧头瞟了眼张磊,张磊正畏畏缩缩的往后退。刘睿迪只好往前一步。何老起身在书架前找了两本书,递给刘睿迪:“安强林你还记得吧,喜欢沙俄时期艺术的那位?”
刘睿迪接过书,心下还是茫然:“记得。”
何老:“前两天提起你,说跟你聊得来,要是你有空,让我再去讲课也带你过去。这两本书,你先回去看看,专业不能落下。”
刘睿迪:“这…”
何老看刘睿迪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坐下喝了口茶:“安总是个有心人,他有一两个想开展馆的朋友,你去了可以多跟人家交流交流,万一招人呢。”
刘睿迪顿时明白了。其实19号那天下午他给“山”展馆送外卖碰到安总后,安总已经猜到了他的情况,但当时没有明说,只是帮他留了心,后面跟何老聊天的时候又提了出来。
刘睿迪心中顿觉涌上一股感激。他自觉与安总交集不多,也不算熟悉,但是对方竟然能记得自己的事,还愿意帮忙,实在难得,虽然这对于对方而言可能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已经着实让人感动。
这时候张磊凑了过来:“这名字我好像听过,是不是最近上电视那个?”
何老:“什么?”
张磊:“真的,东江市的新闻,说他失踪了嘛。”
何老:“啊?”
刘睿迪:“是的…”
何老:“怎么回事清楚吗?”
张磊:“不知道,但是估计也就是那些豪门恩怨,或者卷款携逃什么的…”
何老一拍桌子:“住嘴!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
张磊看何老发脾气,立马住嘴,又躲到刘睿迪身后。刘睿迪摇头:“不会的,安总可不像那样的人。何老,您别生气。”
何老:“这小子。唉,希望别有事,这世界呀,好人多磨难。”
刘睿迪和张磊都沉默了。
临近下班时间,外卖单又多了起来。
刘睿迪赶在送单前,终于给昨晚打来电话的安玉号码发了短信,再次解释了看到安强林的具体情况,并告知了自己的信息:
“安玉你好,我必须重申一下,我真的没有撒谎,我是米禾的外卖员刘睿迪,在4月19日给你父亲安强林送过一份外卖,地址确实是湖东别墅区的136号。希望这条信息对你有用。”
发完短信,刘睿迪就骑着小电驴开始工作了。经过东江市最大的购物中心的时候,刘睿迪靠边停下了电瓶车。
这里是东江最具有标志性的地方,购物中心正门口左侧树立着一个巨大的电子时间显示器,上面红色数字显示着:4月23日。刘睿迪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录了一小段以时间显示器为背景的视频:
“你好,安玉,你看,现在真的是4月23日,我没有骗你。”拍摄完,刘睿迪将视频也发了过去。
5月23日晚上8点50分。
星河小区内一片寂静,零散的几户人家亮着灯。
客厅里,安玉双眼红肿着,看着自己小时候和父母的全家福照片,自言自语:“爸爸妈妈,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说完,安玉把照片放进旁边敞开的行李箱里,旁边是她的护照。安玉走到沙发边,拿起茶几上的红酒又喝了一口,坐在电脑前开始搜索英国最近的天气。
晚上8点59分。
手机又响了起来。安玉看到了刘睿迪的短信,不由得皱起眉头。这其实是安强林的生活号手机,上个月安玉去电视台登寻人启事的时候,手上正拿着父亲的这部手机,于是她将自己的手机号和父亲的手机号都报了上去。只是没想到父亲去世快一个月了,还有人在提供线索说三天前见过父亲,还发到了父亲的这个手机号上。想到这里安玉又是难过又是生气。
安玉都没仔细看短信就放下了手机,冷静了一会,继续在电脑上搜索英国的天气,然后关掉网页。桌面背景是安玉和父亲的合照。她看着桌面心里又难过起来,然后心念一动,拿过手机仔细看了一遍刘睿迪的短信和视频,又觉得不太像是骗子,想了想,顺手在电脑上搜索了刘睿迪的名字。
一则可能相关的新闻报道跳了出来,安玉读着读着,睁大了眼睛。搜索栏跳出来的结果列表中有一条赫然写着:
外卖员刘睿迪意外遭遇交通事故身亡,事故时间是4月25日中午12点,事故地点在星越国际小区附近。
安玉点进去,看到了文字和视频报道:
4月25日中午,米禾外卖员刘睿迪发生交通意外,与一辆大货车相撞后身亡。据悉,刘睿迪当天由于平台订单超时压力,在送餐路上已经摔倒受伤,到达星越国际后,由于该小区“禁止外卖员非特定时段进入”,又与物业人员发生冲突,随后情绪激动的刘睿迪骑着电瓶车离开,不慎发生意外身亡。
安玉将信将疑,拿起手机看了看昨天的短信和通话记录,没错,明明昨天还可以跟这个自称刘睿迪的人通话啊,怎么可能一个月前就因为交通意外去世了呢。安玉觉得匪夷所思,愣了一会儿,又打开网页开始搜索 “穿越”“信号”之类的词条,可是网上也没有准确的答案。
终于,安玉试着给刘睿迪回拨了过去,但此时已经是5月23日晚上9点22分,电话无法接通。
安玉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这件事情透着怪异,但好像对方并没有恶意,该不该回复对方告知他的死亡信息呢,会不会是一场恶作剧?可是万一是真的呢?
安玉思来想去,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最后还是发短信给刘睿迪告知了这件事,并将新闻界面和物业人员的照片拍了图一并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