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人走后八九日，按说这会儿回信已经该寄到了，可我这却迟迟不见音讯，我不得不心灰意冷。
少忧最近上了学，今天下学早，我见她难得这么早回来，急忙掩盖起刚刚哭过的样子。听她甜甜的喊了声娘亲，我心里的苦缓解了大半。
我搂着女儿，心想一辈子和她相依为命也挺好。
姑娘今天回来的早，我寻思着晚上整顿点好吃的叫上玉茉玉莉一块来吃，正好前两天抓了几只野兔子。
“少忧，你去叫你两位玉姨来一块吃晚饭好不好？娘去拾点柴火。”
“好。”闺女甜甜的答应了一声。
我背上筐子，上山去砍柴。
过了不出一个时辰，我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来了。离得老远看见山顶处燃着猛烈的大火，上空甚至冒着黑烟。
山顶？
那正是我的房子！我立刻扔下柴火飞奔过去。好不容易拾来的一筐柴就那样散落在地上。
我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临近的时候看见一溜人悄悄摸摸溜走了。地上丢的衣服显而易见，是沈府的下人。
不知怎的，沈家人看了我的信得知了我的住处。沈家人嫌我污了他们家清誉，便要人来纵火烧死我！这便是大户人家维护尊荣的方式了。
火势凶猛，我仍朝着那小房子奔去。那里头有我的命——我的好姐妹，我的女儿，我的琵琶..
冲到门口，地上几个没带走的打火石在地上，险些把我绊倒在火海里。
我裹了个湿单子，捏着鼻子冲了进去。
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屋子各个角落，里面的卧室被两个木条封死了。
我顾不上自己手被烧伤，不断地用椅子腿敲打着门栓，终于破开了门。
…
映入眼帘的一幕让我眼前一阵眩晕，好半晌才定住心神，胸口却是一阵刺痛，低头就呕了一口血。
三具尸体。
玉茉玉莉生前在火海里推了张桌子到窗前，两个不过二十岁的女孩让少忧踩在她们肩上。试图用最后一丝力气把少忧从窗子送出去，殊不知那窗子从外边已经封死了。
姐妹俩的手还托着我女儿的小脚，玉茉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女儿尽量不被烧着…
我的琵琶，也烧断了所有的玄，躺在一旁奄奄一息，那枚荷包..怕是早就烧成了灰。
我不顾蔓延的熊熊大火，走近女儿，却只抓到了一缕烧焦了的发丝。我拾起来玉茉玉莉生前脖子上佩戴的佛珠揣在身上，拿走了我残缺的琵琶。
踏出房门那一刻，我脑中只留下了两个字：复仇。
可刚从火场里出来没两步，就被头套麻袋给掳走了。我死死抓着我的琴和她们的遗物，除非今天手断了，不然就算死我也不会撒手。
一炷香的功夫，头上的麻袋被摘掉。
四周站的正是刚刚几个纵火的壮汉，仍然身着沈家人的衣服。原来他们并未离开。原来是留了一手，如果纵火计划失败，想必我和她们会死于沈家的第二个计划吧。
我被带到了那个道观。
我被一脚踹在地上。
为首的壮汉拿起一把剪子，粗暴地剪掉了我留了十余年的长发。
长发连同头上插着的簪子一同落地。霎时，为首的壮汉扔来一个镜子。
“贱胚子，好好在这当尼姑吧！”
…
我呆了良久，最后疯癫般笑了起来。
我笑我永远留不住世间对我重要的人，还会不停的连累对我好的人。
我逐渐清醒过来。
我寄出的那封家书，怕是成了他们沈家人找到我的祸根。若不是我亲手写下了女儿的存在，若我没有暴露家的位置，若是我没有把玉茉玉莉邀请来吃饭…是不是这些就不会发生？
我瘫坐在地上。想着自己这么多年的情和爱托付错了人，寄出的家书竟然被他利用来除掉我和自己亲生女儿。原先我总以为沈卿尘不一样，他不会嫌弃我卑贱的出身，我总以为我们是有着相似经历能共鸣的人，却不想他终是抵不住世俗的诱惑。
估计他这会已经风风光光娶了宋氏女儿了吧。也收到我们母女的消息了，女儿死了，和我的余孽没了，我被扔进道观，他应该很开心了。
我凝视着我拼死带出来的琵琶，不禁痛哭流涕。
沈卿尘你可真行啊，夺走了对我重要的一切，把我扔进道观，留我一条命。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念及旧情吗？
不，你，你们沈府都要给我的女儿陪葬！
9
道观里的住持人很善良，得知我和玉茉玉莉深有交情的时候还带着我去给姐妹俩上了一炷香。
我在道观里待了整整三年，改名静一。潜心修行。闲暇时间跟着老师傅学习调香之术。这香里藏了我的仇，只待有朝一日，我能用这剧毒的香焚死沈府所有人，包括沈卿尘。
终于这一天，我等到了报仇的机会。
沈府当年的大少爷沈拓现在已经成了新的沈府老爷，沈拓是个严于待人，宽裕律己的人。刚当上老爷就选了不知道多少回姨太太。
这次消息传到了我耳朵里，自然是天赐的报酬良机。
我伪装成选秀的女子，化了精致的妆容，只是很难掩盖小时候受伤脸上的那一道疤和我手臂内侧有一个玫瑰花瓣形的胎记，以及后脖颈的那颗痣….
我花了大量时间遮盖住这些‘晚棠’的痕迹，只因沈卿尘太熟悉我的身体，若是见到，他一定会认出我。为了不让他认出是我，我不得不下功夫遮住这些。
选秀那天，我换了一身娇嫩的衣服重回沈府。多年不见，这处旧宅倒是别来无恙。将近十年了，我认识沈卿尘也快十年了。我曾经住过的桐花阁依然开满了月季花，只是不及那年绚烂。
一旦成为沈家的姨太太，我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得了断了沈拓和府中诸人。而沈卿尘，我要留到最后一个，我要亲口听他说当年的事，为何下死手杀掉我们母女，为何如此绝情。
想着曾经的仇恨，我不再留恋眼前的桐花阁。而是转身去了沈拓的房间。
不出意外，静修多年我仍是青楼胚子，一眼就媚住了沈拓。我趁机灌醉了他，在焚香前，我突然想到也许可以套他些话。
他喝的天昏地暗，吐露真言。
“你可还记得当年被你轰出去的那个女孩吗？”
“那个贱胚子，记得。”
我压抑着怒火，继续问他是否知道我那封信的事情。
他猛地清醒过来，警惕地打量着我。我也跟着紧张起来，不过还好，过了一会他又醉了。
“那贱娘们居然和沈卿尘这个不孝子有了个孽障！当年禁足他还是不知悔改，居然还敢出去找那个贱人。”
听到他提起我的女儿，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把准备好的香饵粉末撒在香炉里，自己准备转身离开。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从他嘴里得到的真相。他能知道我女儿，那封信看来是沈卿尘交给他了。
剩下的话，我要听沈卿尘亲口说。
我转身的那一刹那，沈拓又开了口。
“沈卿尘也是个贱胚子！放着好好的宋氏不娶，非要那个娘们。三番五次往外跑，我打断了这个臭小子的腿，让他再也走不了！谁知他竟然宁死也不娶宋氏。那宋氏女儿竟然气急攻心活活气死了，宋家闹起来说要让我们家负责，除非答应用沈卿尘来给宋氏配冥婚。”
冥婚？
我惊地跌坐在地上，他已经死了？
“你答应了吗？”我急忙问。
“当然。反正一个断了腿的还能娶到什么好的人。”
听到残忍的事实从他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冥婚，宋小姐死了，拿沈卿尘去陪葬，也就是让沈卿尘和一个死人结婚，再活活闷死在棺材里…
知道沈卿尘已死的时候，我的恨大部分都转移到了沈拓身上。
他又端着腔开口：“沈卿尘送去配婚那天，那贱娘们寄来一封信，什么贱人居然怀了我们家的血脉。我当然要杀掉她们斩草除根。”
我那封信…根本就没送到沈卿尘手里？信寄去的那日，便是沈卿尘的祭日。
似有一阵电流穿过我身体一般，我猛地一震。
“沈卿尘现在在哪里！”我揪着他的衣领，压着怒气逼问。
他醉的跟个死猪一样，丝毫不反抗。嘴里嘟囔着：
“烧了，后..后山祠堂..死不瞑目啊哈哈哈哈哈，谁让他丢了沈家体面！”
…
得知所有真相，我把香灰尽数倒入香炉中，转身离开。
“那就让你死个体面。” 我面无表情的看了这个恶人最后一眼。任凭香炉里产生的毒烟蔓延在整个屋子。我封死了门窗，听着沈拓在屋里清醒过来鬼哭狼嚎，我把最后一刻钉子结结实实的钉在了窗子上。
想来那日，他们纵火的时候，我的姐妹和女儿也是这样拼了命想逃走的吧。
10
大仇已报。
女儿，玉茉玉莉… 晚棠给你们报仇了。
我飞奔向后山祠堂，去看沈卿尘。
沈家祠堂气派的很，找了很久才在最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找到了沈卿尘的骨灰罐子。
我任凭两行泪直直流下，轻轻拧开盖子，捧起一掌骨灰。
他如沙子一般..从我的指缝间流走。活着的时候抓不住，死了还是抓不住啊。
那骨灰盒里摸到一个硬硬的物件，抓上来一看，竟是一枚金镶玉的戒指。和当初荷包里那枚是一对的。
我那枚戒指呢？早在沈拓让人烧房子的时候葬在火场了。
沈卿尘，那年你说，一定要给我亲手带上的…你食言了。
我瘫坐在地上哭的天都黑了。我带上沈卿尘的骨灰，回到了佘山。
…
我把他的骨灰，女儿的发丝放在一起，连同那枚戒指和断了玄的琵琶。
“少忧，娘说的，爹爹没有不要咱们。他只是累了睡着了，你也是。你见到他，要告诉他娘很想他。”
…没有回应
“卿尘，咱女儿快十岁了。你咋样？咋接了个冥婚呢，不过没关系，我心里已经嫁过你一次了。到那边记得照顾女儿，她眼睛鼻子都像你，好认。待一阵我就来陪你们，咱一家就能团聚了。”
…依旧没有回应
回到佘山后，我成日里捧着这些遗物，和他们说话。山上的人笑我是个疯子，我不信。我同他们吵，我说玉茉玉莉肯定能理解我。我攥着姐妹俩生前戴过的佛珠，不断地念叨着。
附近有个废弃戏台子，到晚上了，我得去那弹曲。我相公爱听，他听见了会托梦来见我的。夜夜都是如此，我拖着断了玄的破琵琶坐在戏台子上没完没了的唱着。
四天后后…
佘山上那个疯子死了。据说是成天不吃不喝活活饿死了！白天对着一堆骨灰遗物说话，晚上抱着一把断了玄的琵琶在戏台子上没完没了地唱。可算是死了，晦气的不行。听说她是个青楼出身的呢，勾搭上了沈府少爷才这样的…
我躺在废弃的戏台子上，听着世人对我的诟病。
太阳落了，花也落了。
番外
再次醒来的时候。
少忧在旁边和玉家姐妹玩着玩具。我躺在沈卿尘怀里摆弄着手上成对的戒指。听着上一世人对我的指指点点。
“晚棠，不用在意..”
我轻吻他的鼻尖，打断了他的话。
我俩相视一笑，十指紧扣。
死后我见到了他们，所有对我重要的故人。女儿长高了许多，玉莉玉茉也出落得更漂亮了。 沈卿尘脱了稚气，已然有个成熟男人的样子了。
这没有尊卑，没有丑恶不堪的恶俗。
玉茉玉莉也嫁得如意郎君，是一对兄弟。阿虎和阿青，俩人老实憨厚。我和沈卿尘虽然已经有个姑娘了，但他还是执意补给了我一场婚礼。
我遥遥的望着远方。
花好月圆人长久，花好月圆如今人也长久相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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