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佘山荒凉。
我住的小草房旁边有个道观，我有时心神不宁，担心沈卿尘的时候会去道观静静心。
在那认识了一对代发修行的亲姐妹。
姐姐叫玉茉，妹妹叫玉莉。
听他们说，父母给她们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们莫离。
我才知道，原来茉莉是莫离的意思。姐妹俩同时被一个男人娶进了门，但姐妹俩娘胎里都带着不足，生不出孩子。便都被那男的给休了。
女人只为传宗接代，没了这功能，自然是要休。
我从前只知道青楼里女子过得卑微坎坷，不想小家碧玉亦是如此。
…
那日，玉茉一路小跑来找我说有个砍柴的小子要见我。
我从不认识什么砍柴的，也从没欠过任何人钱。更没熟人知道我在这，怎么会有人指明了要见我。
我疑惑着披上衣服，到林子里见那砍柴小子。
“晚棠。”
“沈卿尘？”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仔细地又看了一遍。
他见我没认出来，便脱掉了身上的粗布麻衣，露出那身青衫，我才识出。
我激动得扑过去，紧紧搂着多时未见的故人。
少年此番前来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沈府老爷病重，最近全府上下都忙着给老爷侍疾，无人看管。因此他可以时常出来看看我。
坏消息是府里为了给沈老爷冲喜，特意给沈卿尘寻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那姑娘正是少卿宋家的黄花大闺女，生的白白嫩嫩一脸富贵相。
这门婚事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除了给老人冲喜，只怕是还为了断绝我这个风尘女子的祸患吧。
见我神色暗淡，少年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握着我的手，一同将那荷包系在了琵琶上。荷包里装着的是一枚金镶玉的戒指。
他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那宋家女儿我是断断不会娶的，也定不辜负你。终有一日，我会给你亲手带上这枚戒指。”
他说的认真，在我眉间落下极其郑重的一吻。
自从做了青楼女子后，我的感官都变得迟钝，反应也跟着慢了起来。
“晚棠，我就算是被打断腿都…”少年举着发誓的手势，话说到一半就被我堵了回去。
6
那日一别，已有三月不见。
我等的辛苦，也质疑过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自作多情，人家少爷说勤来，自己就当真了。一届风尘女子，身子脏了心也脏了，竟然不知廉耻的爱上沈府少爷。
我的情绪全写在脸上，茶余饭后跟那对姐妹聊天，她们都能轻易看出。
玉茉话不多，倒是玉莉，外向的很。
小姑娘拿着我的那枚荷包仔细端详。“晚棠姐，这就是你的有情郎给你的定情信物吗？”
她歪着头看我。
我赤红着脸点点头。
从前我从未认真看过那枚荷包上绣的什么图案，今儿玉莉一说，我才发现上边绣着几朵白色的荷花。
玉莉嘴甜，“姐夫送你这荷花便是拿洁白的荷花比喻姐姐哩！”
我面上笑着，心里却清楚地很。我怎配得上着纯白无瑕的荷花。玉茉玉莉并不知道我的出身，更不知道我是被青楼赶出来的人。若是她知道，恐怕也会躲远了吧。
“姐姐，你喜欢海棠吗？名字叫晚棠。”小姑娘问我。
我这花名原是自己起的，我出生的日子正是海棠花盛开的晚期，因此给自己取名叫晚棠。
“是呢。”我答。
可如今湖中荷花开的这样好，早已不是海棠花盛开的季节了…
我小声嘀咕着。
…
两个月后，我终于等到了沈卿尘。
沈卿尘没来的这几个月，沈家老爷病逝了。府中上上下下都忙着操办丧事，因此没有得空。
既然沈老爷已逝，我不明所以满心期待的问沈卿尘。
“那我们可以长相厮守了？”
少年满眼歉意的摇摇头。
“等些时日也是可以的。我…” 见他的反应有些失落，我继续找补着。
“晚棠..”少年头垂在我肩上，泪水打湿了领子。
“我爹死了。”
原来前些日子，沈府老爷的病稍见起色，于是大姨太太便急忙准备操持着沈卿尘成婚的事情，说是早些成婚，也好让老爷子抱上大孙子。说不定老爷子见到白白胖胖的大小子病都能痊愈了呢。
卿尘是个重诺言的人，在被逼婚那日，他跪在众位长辈前苦苦哀求。
沈家老爷得知卿尘为了一个风尘女子而不肯成就这门“好婚事”的时候，竟然气出一口老血， 背过气去，人没了。
沈老爷走的突然，整个沈府瞬间乱作一团。处理好了沈老爷的丧事，所有人仇恨埋怨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卿尘身上。我大概能想到，府里人看他，就像大家看我一样，鄙夷轻贱。
没过几日，【沈家小少爷沈卿尘活活气死自己老爹】
【沈家孝子悔婚】
铺天盖地的骂名降落在沈卿尘头上。沈老爷死后，沈家大少爷为了保住家族的名声，不得不重罚沈卿尘。天天让他跪在老爷祠堂前忏悔自己的罪过。
我伸手抚向他的脸，轻声安慰着。
后来他情绪渐渐平复，那夜他说想听我再弹一曲，随着琴声一夜旖旎。
7
沈卿尘走后两个月，我发现自己一直很准的月信失调了，起初没多想，直到那一日砍柴的时候竟袭来一阵控制不住的呕吐感，我才发觉自己怀了孕。
月份越来越大，干活也吃力起来。见我挺着肚子挑水砍柴也不方便，玉茉和玉莉几乎每天都会来帮我处理一些糙活。
我抚着日渐隆起的肚子，嘴里悄悄念叨着。
要是沈卿尘知道我们有了孩子，他应该会开心的吧。母子一心，许是小孩在肚子里听到了我的心声，回应似的踢了踢我。
到了最难熬的孕晚期，我成夜的睡不好觉，一些画面总会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我只能安抚自己只是孕中多思了。整个孕期沈卿尘没有来看过我一次，每次玉茉玉莉提起来的时候我心里总是酸酸的不好受。
她俩见我难受，经常替我打抱不平，说孩子的父亲是个不着家，始乱终弃的浪荡公子。
不过好在这个孩子健康的降临了。
“是个女孩！” 筋疲力尽虚脱的我被玉莉这一嗓子给吼醒了。
“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玉茉拿被褥裹着刚出生的小婴儿，玉莉则拿着小孩的手逗弄着。
她问的突然，我还没有想好。取名这种事一般都是孩子他爹决定的，只是我孩子的父亲可能都还不知道这回事…
我犹豫了半晌，嘶哑着嗓子道：“少忧怎么样。”
世间多忧思，我只愿我的孩儿一生平安，少些忧思困扰。
…
产后两年，沈卿尘仍是没有来看我。
那日咿呀学语的少忧突然冲着我问：
“我有三个娘亲但是我没有爹爹对吗？”
小孩子一句话直直戳在我心上。这话一听就是玉家姐妹说的，沈卿尘在玉茉玉莉眼里始终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渣，所以这些年一直照顾着我，照顾着孩子。
我急忙堵小孩的嘴，童言无忌也不能这么瞎说。
“有爹爹呀，爹爹在很远的地方，暂时没办法来看我们。” 我轻抚着女儿的发顶，捏了捏她软软的小脸蛋。
女儿问我多久才能见到父亲，我也答不上来。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十年。
我这辈子也就这么算了，只是我的女儿一定不能再走上我的老路，我要她快乐平安的长大，以后不做我这样卑贱的人。
我和玉茉玉莉商量着送女儿去学堂。
那日夜里，少忧睡去后，我独自一人坐在屋中，看着落灰的琵琶。心中的孤寂迸发而出。五年了，沈卿尘你从未来看过我，甚至连一封书信都没有寄来过…到底是身不由己还是已经移情别恋，我都无从而知。
你不来信，我可以寄去。天一亮我就托了人帮我把信件寄去沈府。
信的内容简短，只是表达了思念之情和一则喜讯。
【卿尘，不知你近来可好。我仍在佘山顶的房子，我一切都好。我们有了个可爱的女儿，小姑娘聪明的很，眼睛鼻子像你，嘴巴像我。不求少爷能来探望我们母女，只愿你能回信告知一切安好。】
看着那捎信人一路离开的背影，好像把我的相思也带去了。
希望一切无恙，很快就能收到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