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寻找李河落
李枫2025-12-02 17:363,615

  

  我喜欢喀纳斯的原因很多。我已记不清曾几何时认识了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只是名称,像我们对待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只能从姓名中搜寻浅薄的认识。字里行间我看不到它的长相、它的过去。

  但当我见到它的照片,我才知道,这就是我的湖光山色。

  会是在梦中还是某个无意的错过里,我不清楚。但是它让我感觉亲近,于是我也乐于亲近。

  而当我终于去到喀纳斯,是因为那一天行至塔克拉玛干边缘时,遇见的一个人。

  我感觉我的身上有道诅咒。我与你姻缘曲折。我从未认真迷恋过谁,但是在一个很平常的星期天,你走进了我内心最深的地方。可是我们彼此不懂得爱的意义。在我想要尝试与你走到一起时,你却永远离开了我的世界。

  耳边时常听到熟悉的声音,在清晨的马路,在深夜的地铁,熟悉到时间的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你问:“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什么呢?是啊,想告诉你些什么?带着些无理取闹的孩子气,一些无事生非的、微小的怨恨,去追问究竟什么才是真正属于我的?

  我坐上火车想远走一段时间。可是不快乐的一切,永远也无法被窗外一闪而过的美景解决。

  那天是在和田以北的沙漠边缘,我在车上懒懒散散地系着鞋带,将矿泉水装进背包。当我站在松软软的沙子上便咧开嘴笑起来。

  我坐在沙丘上抽烟,望见远方生出两个黑点,一个老头牵着一头驴风尘仆仆。他看到我时,竟惊喜着朝我奔来,走到我面前围着我转圈。

  他连连说:“太像了太像了!”

  我摘去墨镜,问他像什么。

  “他,像他!”

  “谁?”

  “一个不守信用的人。曾答应要来拜访我,但是失信了。”老头儿牵着驴停下步子,坐下来。

  他对我提起一对情侣,说了一段他们的故事。

  之后相对无言坐了一会儿。我问他:“你是谁?”

  他回答说:“阿凡提。”指着毛驴说,“这是阿凡提的驴。”

  我觉得他在逗我。

  他说:“来咱们新疆玩,别忘记去喀纳斯看一看。”

  他告诉我,美丽的喀纳斯,总是给你最多的、最美的,它也许不会给你想要的,却会给你属于你的。

  刚到喀纳斯的那一天,我首当去找住的地方,而美景只是略略瞟了几眼。在禾木村外好不容易找到了租房的人家,可是房东开的价钱太离谱。他们夫妻俩在木屋里清理打扫,像是刚送走原先的住客。我站在屋外好说歹说,他们的态度却很强硬,一分钱也不能少。

  这样的木屋靠着禾木村,离美丽的喀纳斯湖还有一段距离。这季节来这儿的旅者很多,过了这村没这屋,我怎么忍心放走这么好的住处。便挽起袖子抢房东手里的扫把。

  女房东直起腰。

  我边扫边说:“只要你们把这房子便宜点儿租给我,我搞这屋子的卫生,往后你们家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还挺勤快。”夫妻俩走出屋子,叉着腰望向屋内勤劳的我,“行。八百吧,现在拿来。”

  “这大荒山上八百?”

  男房东赶紧来抢我手中的扫把,我将扫把藏在背后,“八百就八百……”

  “已经给你开到最低了,前面那个住这儿的,人家每个月……你小子八百,你、你只准住一个月,住完这个月就给我……”

  我将钱刷地丢出去,将木门“砰”地关上。

  我的木屋里有热水,这是最让我欣慰的事。为了赚回我交出去的高价房租,我决定好好享受这里的热水,一天要洗几个澡。有一天深夜,当我洗完澡出来,头发湿乎乎的就躺倒在床上,从枕头下露出了什么东西的一角磕到我的脖颈,我提出来一看,是一本黑漆漆的笔记本。

  我略略翻了翻,看见一页页密密麻麻全是歪歪扭扭的汉字。刚准备将它丢到一边,却在忽闪间看见一页纸上“我想念你”四个小字。

  叼着烟坐在床上,边擦着头发边一行一行地读下去。我没有按顺序看,却忍不住一页一页往前翻。我喜欢他的那些摘抄,都是些奇闻异史。他说在喀纳斯湖边发现两种不同的鱼鳞片,他还说有个神秘的村子里住着长鳃长蹼的人。还提到了祭坛、陨石之类的东西,由于字迹潦草难辨,这几节我就跳过了。

  我觉得笔记本的主人应该是个写小说的,却又因为这个人的书写水平太差产生怀疑,尤其是大量汉字中掺杂着英文,更是觉得扑朔迷离。

  我看完里面记录的每一段摘抄、每一个故事、每一次的心情。我跟着他笨拙的字迹从开头看到结尾。跟着他的发现惊叹或是恍然大悟。

  本子里最凌乱的字迹大概是在写一个女人的故事,其次出现最多的人名是“哈乐丹”。这个女人曾迎着风对他说:“如果是秋天,色彩斑斓一定要你眼花。”男人装作没有听见,当时什么话也没有说。但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将当时想要说的都写了下来。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亲爱的,我都看到了。”

  翻着翻着,就翻到了结局。我看见最后的几页有小小的黑圈。

  清早我自然而然地醒来。不会因为旅途奔波而劳累,丝毫没有倦意。因为我从未见过这样干净的阳光。也从未被这样干净的阳光照在脸上。

  我跟着早起的牧民一同上山。走在遍是山野花香的林间小道,站在山顶眺望远方的远方。我望着光芒万丈的太阳,直到我的眼中生出了小小的黑点。蓦地想起纸上的黑圈,便像看到某一个孤独的深夜,他坐在桌前拿起快要吸尽的烟头灼穿纸张的样子。

  当我站在观鱼亭俯瞰喀纳斯湖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是否与我一样得不到救赎。我在想这样一个人究竟还留下了什么。

  碧蓝的喀纳斯湖像面镜子,不动声色摄取万物的倒影。

  喀纳斯旅游周到了,旅游环境管理局邀请一位专家在喀纳斯湖畔开露天讲座。我坐在座位上,看着来自各地的游客层层涌动。专家精神很好,从图瓦村庄说起,滔滔不绝两个小时一直说到吐鲁克岩画。直到人群中有人喊起:“说水怪说水怪!”

  “水怪实际上是哲罗鲑,又叫大红鱼,但是喀纳斯湖里的哲罗鲑却很大。也许还有长度超过十五米的。”

  当有人问到这么大的鱼吃什么时,专家说:“这还待解。有很多猜测和说法,我认为它们会同类互食,因为动物在特定的环境中,习性会有所演变。”

  “我有一个问题。”我举起手说,“以前有人在湖边发现过透明的鳞片,和哲罗鲑的鳞片不一样。”

  “有照片吗?”

  “没有。”

  “我打个比方。比如我们常见的金鱼,家家都养过的小金鱼,大多是正常的鳞片,但是也有的是透明的鳞片,因为这种金鱼的基因产生了突变。当正常的金鱼和基因突变的金鱼繁殖,产生的后代是花鳞。鱼类的这个问题很正常。”

  “还有一个问题。”我继续问。

  “你说。”

  “在喀纳斯有一个古代祭坛的遗迹……”

  “元代图瓦圣湖祭坛。”

  “嗯。一些古书包括祭坛石碑上的铭文都说,水怪的形象就刻画在石碑上。但是石碑上刻的全是水波纹,这会不会是隐喻什么……”

  专家笑着贴近讲座台,“你都是从哪儿知道的?”

  “能不能解释下。”

  “这个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图瓦人信萨满教,萨满教的一个特点就是图腾崇拜,崇拜鸟兽花草、山石水土、风雨雷电、日夜星辰的都有,并不仅仅局限在动物身上知道吗。古代的图瓦人因为与湖为伴,水就是他们的图腾。”他笑着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笑着摇摇头。

  “现在我们该说说喀纳斯的森林了。众所周知,桦……”

  我专心听完讲座。走过荒草没膝的原野,取笑自己太相信身边出现的一切,实际上世界时常与我们是对头。

  或许是我听见了什么觉察了什么,我突然转过身。

  一只火红的狐狸躲在远处的树后,谨慎胆怯地打量着我。

  我坐在屋外的一片大好阳光下看报纸,头条新闻是西部电视台的王某某拍摄了一段录像。深夜的喀纳斯湖畔,他们站在观鱼亭上拍摄到一种五彩缤纷、发着荧光的神秘物体在湖中出现。但因为是夜晚,由于光线问题与距离太远,拍出来是模模糊糊一小团的光点。因此更多的人都在质疑这根本不是生物。

  晚餐,我喝下五碗奶茶、一碗奶酒,吃下两盘炸奶酪与几圈烤饼。迎着晚风,一个人在村庄附近走了很久。

  一时我想,如果我们能一起穿过森林多好。

  想起阿凡提说的那个故事,一对情侣在罗布泊里许下承诺。这个世界唯有一个奇迹,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成为彼此心中的勇敢。即使日后命运无常,也坚信这个信念。

  我就像那本笔记本的主人,任性地执起能写出你的笔。我若是有魔法,一定也会为自己勾画出一个安定的未来。因为你去了遥远的地方,我却还在原地。

  我也想终有一天,远行时能下定决心不带大大小小的行李。彻彻底底、潇潇洒洒地走出去。

  回屋点上一根蜡烛,小小的火花也能将黑暗驱逐。顿时满屋光明。因为想念你,我在临睡之前又翻开了这本笔记本。看到歪歪扭扭的“我想念你”,虽然很悲哀,却没有眼泪。

  我渐渐能看懂,笔记本的主人似乎是个愚蠢的人。为了寻找,来到喀纳斯,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当我合上本子,望着窗外灰暗的光景,又突然意识到他或许不虚此行。因为他将这本笔记留在了这里,等于舍弃了这段记忆。最终,自己摆脱了一切,决定远走。

  其实,我最大的愿望与他一样,与每个人一样,只是能拥有一个无比坚固与安定的未来。每每提步之前总有那么多的犹豫。当然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安定在心里面。这些词都只在每个人的心里,在世界上任何角落都寻找不到。

  有一日,我将破旧的收音机抱在床头,拧开开关,一阵吱吱杂音后,电波送来一首歌:“我们是丝绸之路上的新少年,我们是丝绸之路上的好少年……”我点燃一根烟。就像曾经的某天,他也站在这里点起一支烟,然后坐在床沿,望着窗外日落。

  他的一生只有生与死。他遇见了她,他便只有生,没有死。

  零八。春季。五月一十八日,一个很平常的星期天,我决定写下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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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唤喀纳斯水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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