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意识昏沉间,徐向暖是被一声悲鸣给惊醒的,她眼睛刚刚睁开,就听见外面铺天盖地的哭泣声,混合着老弱妇孺的哀悼,这种动静好像只出现在有人过世的时候才会有,可是无端的是谁没了呢,
也是她现在心情委实说不上多好,过多就没多注意,明明眼睛已经睁开很长时间了,身子犯赖的就是爬不起来,屋子里除了她连一个会喘气的都没有,也不知道人都跑哪儿去了?
“阿娘,你终于醒过来了。”
也不是没人,便宜儿子这不还在呢,
“你阿爹和妹妹呢,”
“阿爹抱着妹妹一大早就出去了。”铁蛋儿过多的就不知道了,阿爹让他守在家里别乱跑等阿娘醒来了,铁蛋儿即使抓头挠腮想出去,挣扎了过一会儿还是放弃了。
原本事不关心的徐向暖,忽然眼睛一瞥瞅见了小家伙胳膊上的白布带,她微微诧异,
“那是怎么回事?”
铁蛋儿挠了挠脑袋,撇着小嘴咕哝。
“是阿爹硬要给我绑着,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阿爹还说什么都不让我解开。”
徐向暖表情怔了怔,只有亲近的老人离世,近亲隔辈的小娃儿才会给绑这个,没等徐向暖细想,自家男人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坚硬的脚步没几步就从院子走到了屋内,
怀里的小娃儿被他颠着屁股,小闺女的模样一脸的生无可恋,原本笑眯眯的眼睛耷拉着,看起来没半点精神儿。
也不知道娃儿他爹干什么出门非要带着小闺女,
秦毅一眼就看清楚了徐向暖眼中的不赞同,
小妇人又开始没事找事,
“你自己一个人出去就算了,干什么非要带着闺女出去遭罪,瞧给她困的、”
妇人之仁,秦毅这会儿也没工夫和小妇人掰扯。
男人冷清的嗓音沉重干涩,粗粝的大掌微微收紧,面上表情凝重。
“今早老村长没了,你醒来了就好,在家照顾闺女,我得过去给人家帮忙。”
徐向暖还来不及反应,娃儿他爹让小闺女往她怀里一塞,匆匆的回来匆匆又走了。
徐向暖喃喃自语的念叨了两句,猛然坐直身子,
老村长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通情达理的老人,突然人就这么没了?
实在是难以置信,又觉得怅然若失,一个人生命的终结是这么突然的。
徐向暖还记得她第一次见老村长的模样,意识飘在半空中。
小娃儿跪在老人面前哀求叩头,那会儿的老村长虽耆耋之年,却也精神矍铄。
虽然当时有些对老村长有些埋怨,埋怨他袖手旁观,但事情过去了,徐向暖又不得不佩服这个老当益壮的村长,不仅颇有点手腕,还足智多谋。
怎么这才过去多长时间,人就忽然没了。
徐向暖心头五味杂陈,那种感觉忽然就像打翻了一坛陈醋,又酸又苦。
就好像忽然一个噩耗砸在了老洼村,震得人脑袋嗡嗡的,秦老爷子直到进了门僵住的意识还反应不过来,得是秦小二搀扶着,不然老爷子怕是站都站不稳。
白幡挂上了屋门,进门处搭建了一个临时的灵堂,这个时候还没有遗像,更没有吹吹打打那么一说,都是正材直接摆在灵堂前,前来跪拜的人磕几个头,送送老爷子最后一程。
十里八乡说得上话的人都来了,哭声悲鸣,隔着老远的距离徐向暖都能感受到那股哀伤,一阵漫过一阵。
傍晚时候,秦毅还没有回来,
锅里的粥徐向暖来来回回热了三遍,丧葬这样的大事,是轮不上妇人们出面的,顶多都是站在背后哭一哭,堂前都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抬棺。
以往的规矩是,死者为大,再怎么走的人都要停棺三日,修正遗容,让逝世的人走的体面一点。
不知怎么的,这才一日不到,那边就已经起棺了。
秦毅是凌晨才回到家的,未曾想到,家里的小妇人还等着自己。
“不是让铁蛋儿给你说了,早点睡。”
小妇人异常的乖巧,
“我等等你,锅里给你温着饭,你洗洗手吃几口暖暖胃。”
秦毅一向沉默寡言的性子,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掩饰了一下自己眼里不知名的情绪,揉了揉媳妇儿的脑袋。
才多半天时间,男人怎么胡子拉碴的满脸颓废,大概是个人内心都有感情,只是有些人流于表面,有些人不善表达。
秦毅收敛起眼中的异常,眉目之间忽然觉得有些舒心,
小妇人还是第一次这么乖呢,
干涩的喉咙沙哑,一天滴水未进的男人现在才觉得饿了。
没滋没味的白米粥都能吃出了几分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味觉出了问题。
男人一口气将碗里的粥三两下喝完了,沙哑的声音忽然道,
“今天这粥怎么吃着有点甜,”
徐向暖凑上前眉眼带笑,
“当然甜呀,我给里面放了不少糖。”
都甜的有些齁了,这家伙才吃出来,别是饿出什么毛病了吧。
“这不是想着你累了一天了,心情可能不好,吃点甜的能开心点。”
徐向暖这次是真的用心准备,绝不是坑人的恶作剧,现在什么时候她还是分得清的。
男人眼眸一压,神色里的轻柔一闪而过,糖现在可是精贵物,也是媳妇儿舍得,
徐向暖有什么舍不得的,在她眼里那顶多就是调剂品,吃多了还坏牙呢。
对于今天的这场哀痛下意识的两人都没提,只是睡觉的时候,徐向暖第一次主动选择躺在了男人的枕边,
夜色茫茫,遮不住人的哀伤。
再怎么难过,日子还是一天天要过的,只是不可避免的,老洼村消沉了一阵子。
这其中有个值得提的人就是秦老爷子,老村长前脚这一走,后脚老爷子就病了。
老郑叔被秦小二那不着调的混小子风风火火背过来了两三回,都有些怕了。
“小二呀,你跑慢点,再颠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都被你颠散架了不成,”
小伙子年富力强,看着混不吝,倒是一把好力气。
“郑叔,你身子骨结实着呢,别又瞎说,”
郑叔给老爷子把完脉,这次和前两次还有多不同,前两次是心病稍微堵着了,这次略有不同。他语重心长的劝慰,
“老爷子这次的病主要是气病,急火攻心,怕是自己气到了自己。”
秦母怂了,三寸小脚往后挪了几下,试图避开老爷子冷厉的眼神。
秦老爷子虽然病了,但不代表没了意识。
能活到这把年纪,心态肯定是异于常人的,林娃子忽然走了虽然有些伤到了老爷子,但这些低迷情绪缓过几天就慢慢看开了,
这么些年,秦老爷子来来回回送走了多少同龄甚至比他小几轮的人,也没什么看不开的,人活的主要就是心态。
老爷子心态好,但是现在心情很不好了。
他急火攻心的原因主要是因为秦母,这个无知愚昧的妇人竟然偷偷敢背着他换粮卖钱,
秦母嘴里嘟囔着,
“还不是您不让音妮儿上学这事闹的,要不是为了凑学费,我一老妇人至于苦巴巴的低声下气去求人么,”
老太太越说还越觉得自己有理了,秦母也是心眼直,就觉得老爷子吃的那细粮值钱,偷的也是那精细的小麦粉,不巧运气差了点,第一次下手就被老爷子当场抓了个现行。
秦老爷子这会儿也不讲究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了,须白的胡子气得险些立起来,横眉冷对堂前的愚昧妇人厉声呵斥,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就死了那条心吧,你这么一闹别说音妮儿去上学,怕是她能留在家里的日子都不多了。”
女孩子不读书能干什么,那就是直接嫁人呀。
这下不止是秦母慌了,秦音音也慌了。
“爷,我不上学了还不行吗,”
十六七岁的年纪真要随便找个人嫁了,秦音音怕是想直接去死。
家里一直有个沉默寡言的健硕男人站在门口,没说进来,也没说出去,没什么表情的看着老秦家这颠三倒四的闹剧,
那个人就是秦毅,即使分了家,也分不断血缘,老爷子病了这样的大事于情于理他都得过来,可现在瞧着老爷子虽然精神颓靡,但说话的中气十足,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反倒是秦母气色消沉的像个病人。
男人压下眸子里那股冰凉,祸害遗千年,老爷子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呢。
徐向暖这会儿才是真正的慌了,怎么一向活蹦乱跳的小闺女忽然发烧起来,秦毅走后,徐向暖也起来了。
原来母女俩的作息大致差不了多少,今早家里两个男人有事的有事,出去玩的出去玩。
只留下她们母女俩,原本徐向暖是想着多睡一会儿,睡前还在在想,今天娃儿怎么这么乖,一直都没闹人。
可一觉睡到大中午,时间已经九点多了,小人儿还没动静,徐向暖就有些慌了,
也是怪她马虎,早上那会儿怎么不知道仔细看看,现在指腹摸过去,小闺女通红的脸蛋上挂着一片不正常的火热。
老母亲当场就慌了,
怎么这会儿家里还没来人过来能帮帮她,大小的男人都死哪儿去了,徐向暖这会儿压根就忘了秦毅走之前交待过,他上午去老秦家那边的事。
那两只臭狗还趴在院子外吠叫,它们越叫徐向暖就越慌。
“发烧都是怎么退热的?吃药,哦吃药。”
人一着急就有些不知所措,小妇人慌乱的翻出了一堆瓶瓶罐罐,写着退烧药的是一颗颗的胶囊,当时没买小孩子专用的那种药,唯一的小儿止咳糖浆现在根本用不上,药找出来了,徐向暖又开始纠结,
“大人吃的药娃娃能不能吃呀,”
炕头不舒服的小闺女忽然呜呜咽咽的开始哭起来,最怕小孩子哭的小妇人忽然就六神无主抓不住头绪,一着急直接就想怼着胶囊往闺女嘴里送,好在意识赶紧回笼。
回过神的徐向暖拍了自己一巴掌,脑子是不是抽了,那么大点儿的娃娃直接灌进去估计烧不死会被她噎死。
房檐跟前不知道垒了一窝麻雀,吵得人心烦意乱,
越想越焦灼的小妇人急得来回在炕前走动,忽然想到了,可以掰开胶囊兑点温水不就是现成的苦口良药,兑水兑好了徐向暖自己先用筷子沾了一点尝了尝,瞬间苦得脸都皱成了包子,肩膀还不由自主的抖了两下。
是真难喝呀,
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娃娃,还没喂呢,怀里的小娃儿闭着眼睛就开始挣扎起来。
束手束脚的徐向暖根本使不上力,好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家里的顶梁柱终于回来了。
秦毅刚一进门,就看见炕前的小妇人泪眼汪汪的看着自己,委屈的埋怨,
“你怎么才回来呀,”
意识到什么,秦毅粗狂几步向前,
怀里的小娃儿看起来状况很不好。
看得老父亲的心都快揪起来,
“闺女这是发热了,”
徐向暖点了点头,没时间给他解释,
“你抱着娃儿,小心捏开她的小嘴,我把药给她灌进去。”
男人眉峰蹙紧,有些迟疑,
“要不我送去老郑叔那边看看,”
老母亲当场就急了,吧嗒吧嗒的眼泪急得直往下掉,
“你找那老头儿顶多就是开几味中药,不说喝了能不能立马就好了,光熬药那个过程你闺女都烧成傻子了。”
秦毅被小妇人唬住了,真有些犹豫不决,尤其是看着那碗黑漆漆不知道什么鬼东西,闻着隐约都有些难闻的汤汁心生不决,向来做事果断狠厉的男人在母女俩跟前也没了办法。
凶巴巴的小妇人踹了他一脚,直接踹到秦毅的小腹上,打断了他的顾虑,
“婆婆妈妈的,赶紧过来给我搭把手,”
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忽然不坚持了,顺从的接受了。
实在不行再说,
小勺子刚一喂进小嘴,秦毅怀里的小娃儿面色痛苦的挣扎起来,老父亲心生不忍。
可容不得他说什么,小妇人直接掰开闺女小嘴,一小碗药直接灌了进去,有一半都顺着小嘴溢了出来。
痛苦到什么程度呢,原本烧的昏迷不醒的小娃儿都泪汪汪的睁开了眼睛,一个劲儿的往后皱着精致的眉目躲,躲不过去眼睛里的泪珠子一泡接着一泡。
父女俩表情如出一辙的痛苦,好在这种折磨很快就完了,心有余悸的老父亲颇有些犹豫的问娃儿他娘,
“没别的药了吧。”
态度小心又带着些忐忑,好像那个受罪的人是自己似的。
徐向暖又找了一块棒棒糖出来,递给面色不好的娃儿他爹,
“拿在手里给她舔舔,去去味,注意别让她吞下去。”
不只是秦毅松了心,徐向暖又何尝不是。
大人喝的药后劲儿大,徐向暖有些怕小闺女受不住。
好在没半天时间,小娃儿脸色逐渐正常起来。
两个新手父母终于放下心来,徐向暖是第一次给人当母亲,秦毅又何尝不是,他在铁蛋儿那两年基本是没怎么操过心的。
原本稍微松下心的徐向暖还来不及坐下来喘口气,忽然被便宜儿子一声惊叫给激灵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玩回来的铁蛋儿,趴在院子太阳底下的纸箱里打量他的小宝贝,不瞧还好,这一瞧就又出了事。
“阿娘,阿娘,你快出来看看,”
看什么,没什么好看的。
便宜儿子接着叫嚷,
“怎么又死了一只鸡崽子。”
死就死了有什么可看的,可下一秒徐向暖就跑了出去,没跑两步意识昏沉的有些提不上力。
仅有的三只鸡崽子确实又死了一只,
她面色不好的问铁蛋儿,
“是不你又给它们喂虫子了。”
铁蛋儿连连摆头,急忙说道,
“我没有哦,”
“你没喂小鸡仔不是噎死还能是饿死的?”
再小的娃儿都是有自尊心的,小家伙当场不高兴了。
“阿娘,你这是冤枉人,”
筋疲力尽的徐向暖不想应付便宜儿子,她现在体力已经严重不支,怕是早上没吃饭有些低血糖了。
根本没心思留意这些有的没的,小鸡仔的成活率本来就不高,没什么可注意的。
三月的天,草长莺飞,
明媚的阳光忽然照的徐向暖睁不开眼,分不清是精神不足还是意识模糊的缘故,好生生的忽然脚下一软,平坦的地面上徐向暖忽然摔了一跤。
这一摔结结实实的吃了满嘴的土,来不及呼痛,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上次就是鸡崽子死了空间无故缩小,这次总不可能这么蹊跷吧。
顾不上起来的徐向暖直接直挺挺的趴在冰硬的院子里,脑子里迫不及待的探了过去。
一个令人惊慌的事实是,空间又无端被缩小了五分之一,现在只剩下原来的五分之三,满满当当的物资只剩下了一半,徐向暖惊恐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满脑子的不可置信,纠结了这么长时间的原因迟迟找不到因果,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秦毅本来想扶一下尴尬的小妇人,以为徐向暖是窘迫到无地自容,老半天趴在院子里不动弹,可是没等他上前,小妇人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蹦起来,
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抓着自己语无伦次的说话,好好的一句话颠三倒四的说出来,愣了半天的秦毅硬是没反应过来小妇人想表达的意思。
“我们要,要赶紧找个地方藏东西。”
“藏什么,”秦毅不理解忽然疯疯癫癫的小妇人,怎么总想一出是一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