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老洼村东口,有几个人正从山上背柴回来,老远就瞧见一位气势汹汹,宽肥体壮的老太太,提着一根擀面杖,健步走了过来,因为气愤,下巴处松松软软的皱皮还颤了几颤。
那架势好像是要和人去拼命,看这个奔向老秦婶儿应该是往她那大儿媳家去的。
村子里,谁家没点鸡毛蒜皮的事儿,但大多都是关上门自家在自家吵,像老秦婶儿这样毫不顾忌体面的长辈,村子里还是头一个,为此,就连好多刚学会说几句利索话的小孩都知道,老秦家有只老凶的母老虎,稍有不慎,就会咬着你,大伙儿都是尽量避免和老太太正面打交道。
有人唏嘘了一声,
“那小徐氏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婆婆,”
“谁说不是呢,以前在老秦家的时候,三天一吵两天一骂的,死里逃生了一回,也躲不开老太太的胡搅蛮缠,”
“肯定还是那两间房子招的祸,老秦婶儿能让她得了这个便宜,”
不过在村民心里面,那婆媳俩都算不上什么好人,一个成日里病恹恹走两步都喘不上气,看着就让人觉得晦气,一个仗着长辈的身份刁滑奸诈,就连自家在外溜达的老母鸡和别家的鸡掐了架,老太太都能找上门去理论理论,说什么我家的母鸡被吓破了胆儿,不下蛋了得要给她赔偿。
很少有人愿意和这么不可理喻的老太太打交道,就连家里的长辈提起来这个人来,都面带不屑的摇摇头,私下里感叹一句,老秦后来娶的这个媳妇儿到底不如前头那个!
不过这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秦老爷子早年放话出来,村子里不准有人议论这个,所以村里后来的这些年轻人并不知道,秦毅并不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大家也只是稍有疑惑,怎么毅娃子这么不受老太太待见,疑惑归疑惑,但谁家手心手背都能分出个薄厚来,不受爹娘待见的又不止他秦毅一个。
徐向暖腆着老脸又找了一回憨厚的阿林儿,照理说她一个做人媳妇儿的,去找一个年轻未婚小伙子帮忙,少不了有人会说闲话,但因为徐向暖这具身子,旁人压根就没那方面的心思。
阿林儿是个好孩子,人家没几下就帮徐向暖把水缸挑满了,临走前徐向暖硬是往他手里塞了两个肉包子。礼多人不怪么,再有下次她也好意思再麻烦人家,一把子力气往哪儿使都是使。
徐向暖这个见异思迁的老社狗,这会儿觉得人家有用了,也不在心里咂怪阿林是个傻大个儿了。
送走了小伙子,铁蛋儿趴在里屋的窗子上不解的看着阿娘,
阿娘已经好长时间没对着他那么笑了,以前不是还说自己是她的心头肉吗?心头肉这会儿不香了?
解决了用水问题,徐向暖松了口气,这缸水怎么也能再扛个三四天吧,
日头渐渐西下,屋子里的光有些暗沉,但这不妨碍徐向暖注意到便宜儿子闷闷不乐的小表情。
她头疼的捂了捂脑袋,怎么原主这儿子,早先看着还是有担当的小男子汉,这几天逐渐演化成了娇滴滴,且多愁善感的小姑娘,人小姑娘都没这么多愁善感的。
“中午不是还挺开心吗,怎么这会儿又撅起小嘴巴了,这会儿阿娘可是没惹你哦。”
“你对着小林叔叔笑都不对着我笑,铁蛋儿不招人喜欢了。”
小孩子的脑回路要说简单也确实简单,脑子就一根筋的围绕着,他招不招阿娘喜欢的这个事嘀嘀咕咕,吵的徐向暖脑袋都有些大了。
本来对小孩子她就是没什么耐心的人,
便宜老母亲很快就没心思听这絮絮叨叨的小鬼念经,敷衍的说道,
“你赶紧长大了,长大了也能帮阿娘挑水,到时候阿娘天天对着你笑,笑成花儿都行。”
铁蛋儿当真了,他拍了拍小胸脯保证,他一定会赶紧长大的,到时候肯定能挽回阿娘的心。
徐向暖应付完便宜儿子,刚准备把晒了一天的被褥铺起来,大门怦的一声被人踹了一脚,那地动山摇的架势险些想是拆了她家,屋子里娘仨都被吓得打了个哆嗦,
随口安抚好受惊的俩娃儿,徐向暖走了出去,家里就自己这一个大人,想也知道外头那人准是冲着她来的,
甫一出门,院外骂骂咧咧的,就传进来老妇人杂碎不堪的谩骂声,好多词她其实是有些没大听明白的,徐向暖脚下的步子顿了顿,倒也不是因为害怕什么,只是现在的这个场景恍然觉得有些眼熟。不同的是在现代,她是受着便宜父亲的殴打辱骂,换了个地方换了个身份还得经受这些,那她到底是在图个什么?
唯一有差别的地方就是,因为是陌生人,徐向暖可以无动于衷的对这些自动过滤了。
院子外的秦老太没听到屋里有动静,还以为人家是被她给吓住了,就说那病秧子什么时候能反抗得过她,还不是被自己压得死死地。
老太太得意的扬了扬眉,越骂还越骂得起劲儿。
院门猝不及防被打开了,趴在门板上的老太太险些被闪了老腰。
尖锐的嗓音有些岔气,忽然就被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拘红了脖子。
徐向暖一打开门,就看见门外有个眼熟的老妇人,眸如铜铃般狠狠的瞪着她,半天激动地说不上话,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抓着一只擀面杖虎视微微,
看那架势确实是上门找茬的,徐向暖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惹到了她。
自从原主的便宜丈夫走后,她很少出来走动,对老洼村的这些个原始村民也都是能避则避,安分守己的窝在自己这一方天地。
即使分了家,但婆婆硬要故意找儿媳妇的岔,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徐向暖可是知道,在这个时候,一大家子里,做人儿媳妇的可是活得谨小慎微,稍有对付不住就会遭到全家人的攻击。
她打起精神,面上立马换上诚惶诚恐的表情,颇有不安的开口问,
“娘怎么这会过来了,媳妇身子不好给耽搁了一会儿,早知道娘要过来,媳妇就在门外老早等着了。”
如果眼神里再带上点恰到好处的黯然神伤,那表情就真的挺像那么回事了。
不过临时演员,你也不能要求她太多。
徐向暖自觉她表现的也还不错,但老太太是谁,她是和人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妖怪,虽说名声不怎么好听,但谁眼中有什么弯弯绕绕她怎么会看不见。
病秧子眼神中的淡漠被她看了个明明白白,老太太也没多想,还以为先前那不愉快闹得。
不过眼珠子又一转,扯了扯嘴皮讽刺道,
真是换了个窝,还真以为自己就能当家做主享清福了,做梦!
喘过这口气,秦母手叉着腰,另一只手里的擀面杖在门框上用力的撞了撞以示发威,从那样子勉强看出,那擀面杖的作用和古时候官老爷面前那惊堂木效果大抵一致,
“音妮儿中午从你这儿回去面色就有些不对了,做嫂子的你就是这么照顾小姑子的。”
中午跑回去的,你当娘的傍晚才过来找事,怕不只是简单的敲打敲打。
“娘,这话可就冤枉了,媳妇哪有那个胆子欺负小姑子呀。”听到这话徐向暖赶紧否认,这明摆着就是过来找事儿,她要是真应下了那就是个傻子。
“冤枉什么冤枉,当媳妇的没半点自觉,真冤枉你了谁家小辈这么不懂事,自己住这么一明亮院子,家里长辈儿都还躲在旧房里遭罪,你倒也有脸说这个话。”
怕这才是主要目的吧,这两间新屋才是首要原因。
徐向暖几不可闻的嗤笑了一下,老太太冠冕堂皇的找了这么一个理由过来耀武扬威,想让她把这两间屋子让出来,别说门,门缝儿都没。
听到动静有人瞧见了秦音音,好心的给她说了句,“音妮儿,听说你嫂子欺负你了,你娘这会儿跑过去给你讨公道呢。”
秦母的大嗓门,隔着几百米的距离都能听得见,拦住想要跑去看热闹的秦小二,不得已,秦音音只能过去看看。
徐向暖刚才还在想,怎么摆脱老太太的纠缠,周围也没个能作见证的人,低眉顺眼的听老太太教训了好一会儿的徐向暖,用瘦弱的身子艰难的抵在门口,说什么今天也不能让这糟老太走进去,因为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什么解决办法才僵持在这儿,
“我看你成心吃了豹子胆儿,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请老太太我进去坐坐,儿媳妇儿不孝顺,可怜我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要受这罪。”
那声音真是干嚎呀,嘴里说着委屈面上半点都没看得出来。
别看老太太一把年纪了,手上特有劲儿,那一只手抓过来徐向暖挣了好几下都没挣开,倒是把自己给累得够呛,胳膊肯定给抓红了,这么一会会功夫天都快黑了。
有人轻柔的声音传过来,徐向暖忽然眼睛亮了亮,机会来了。
徐氏演技又登台亮相了,只见娇弱的小妇人一只手捂着鼻唇,忽然费力的咳嗽起来,眼睛里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对老太太开口解释,
“娘,我是真没欺负小姑子,怎么说什么你都不信呢?”
来了不止秦音音一人,有喜欢看热闹八卦的娃娃也跟了好几个。
具体之前什么状况大家都没看清楚,就看见盛气凌人的秦老太,站在院门前单方面的拄着一只擀面杖,一只手跟拎鸡崽子似的揪着小徐氏的胳膊,从小徐氏踉跄的身子就可以看出她的病弱,老太太额头上的青筋,就足以看出那只胳膊使了多大的劲儿,没看到小徐氏单薄的身子就哆嗦的快站不住了吗。
上了年纪的人普遍耳朵都有些背,几十米外的声音老太太并没有听到。
“现在说房子的问题,你扯音妮儿干什么?”
和这个病秧子扯了这么久,老太太显然都表现出不耐烦了,本来她可以选择光明正大的直接搬进来,谅这个便宜儿媳妇也不敢说什么,但前面不都说了,老太太虽然名声不怎么好听,但她自己是个爱脸面的人。
更重要的原因是,根本就没人愿意和这病秧子住在一起,好不容易把她分出去了,秦老太怎么会轻易的让她回来。
要说她家音音现在也是有大出息的人了,说什么秦老太都不会这个病秧子给连累到。
察觉到应该差不多了,徐向暖前脚掌软了软,装作不可置信的开口道,
“娘,你要那么说那就是吧,手上别再使劲掐了,媳妇儿疼得有些受不住。”
“怎么掐你了,我不还没怎么用力,你装什么呀装,再说就是真抽你两巴掌你也得受着。”
“娘,你在干什么呢?”秦老太终于听到自家闺女的声音了,脑袋往后偏了偏有些讶异。
趁着这个档口,徐向暖身子朝老太太边软了软,她发誓,她真的只是想找个好点的角度装晕一下,没成想被四肢灵活的秦老太给躲开了,额头咣的一声撞到门板上,假戏成真了。
徐向暖给给晕过去了。
刚才还饶有兴致看热闹的一群毛头娃,忽然就惊声尖叫起来,
“秦老太打人了,秦老太打人了,秦老太把那个铁蛋儿他娘打死了。”
小孩子的嗓音特别有穿透力,秦音音根本就来不及阻止什么。
吵吵闹闹的声音一时之间就像飞了翅膀,从村西口飞到了村东头,这会儿村子里都是准备晚饭的时候。
因为这儿,老秦家又一次成了焦点话题。
大家已经见怪不怪,并没有多少人出来瞧热闹,屋子里嗷嗷待哺的小娃儿被吓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铁蛋儿抓耳挠腮的想出去看看,又担心妹妹摔下来,只能心急如焚的趴在窗户上张望着。
屋外天色微暗,只能勉强看出几个人的身影子。
秦老太已经被吓呆了,也是想不到好好的人怎么忽然就倒了。
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病秧子这一倒没吓到她,小孩子咋咋呼呼的惊叫有些让她懵了,秦老太僵住身子心怀胆战的往后退了几步,小徐氏自己晕倒的和她有半毛钱关系。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几米开外的自家闺女神色不明的看着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第一次被人弄得这么憋屈。